【40】所以难过排山倒海
世间最毒的仇恨,是有缘却无份——《年轮》
时间是一条通向死亡的单行线,或许只有光速止步不前,而倒退,却是从来没有的。但疼痛和想念作为超越时间的事物,却往往能把把时间揉碎了,在过去未来来回跳跃。跳回去的时候,天气的每一种温度,脸上的每一丝苦楚都还能历历在目。跳过去了以后,一杯浓茶配着瓜果就像闲话一样被听和说。
我们现在就要从凌晨两点半跳回去,跳到米芽的想念里,跳到那漫长的夜晚最浓的时候,乌云刚好挡住月亮。
那时候的我应该还在听视频另一边的蛋蛋念"正义说";那时候,在p大理教楼顶,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冒出密密麻麻的穿着制度的人。他们围着一个伟岸的中年男子,一个美丽动人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带着手铐的面色平静的小伙子。
小伙子对伟岸的男子说:"您有一个好女儿。"
小伙子对男子说:"可惜她没有一个好父亲。"
然后小伙子和小姑娘之间就被人群隔开了,隔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知道这应该是令人觉得果然如此却莫名其妙的一幕。为了让事情更清楚,或许我们应该再往前一点回朔,回到人还没有密密麻麻的时候,只有中年男子,姑娘,和小伙子。姑娘紧紧拉着小伙子,小伙子用双指老练地夹着正抽到一半的烟,烟头红红的冒着烟,像一只正流着血的眼。
中年男子问,"能让我抽一口么?"
小伙子就隔空把烟丢了过去。角度跟力度都是差不多的好的,中年男子也用差不多的预判去接,可以说是很完美的,逼格很高的一次互动。可惜起风了,烟偏离了预定的轨迹,最终在中年男子的手上弹了一下,掉到了地上。
小伙子是个讲礼貌的小伙子,所以他楞了一下,拿出口袋里的烟盒,准备亲自走过去再递一根。
可中年男子是个面善的,不讲究的中年男子,所以他制止了小伙子并低头捡起了烟,烟嘴一端对着衣服擦一擦,然后深深吸了一口。
"自己卷的?"
"嗯。"小伙子恭敬地回答。
"高纯度海洛因,但是不多。够么?"
"我在努力戒了,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抽烟很不好,会被妈妈骂。"
"吸毒更不好。"
"有时候控制不了。"
"一开始干嘛要碰呢?"
"8岁那年,我就在我爸爸的诱骗下开始吸毒了。那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只是觉得很舒服,知道的时候瘾已经很大了。"
"恨你爸爸?"
"不恨"
"恨"
"不恨"是小伙子说的,"恨"是小姑娘说的。虽然不是问她,但这个问题很适合她,所以她回答了。
中年男子脸上有点失落,他对小伙子说,"你应该恨他,他毁了你。"然后又对小姑娘说,"你不应该恨我,我是为了你好。"
"大骗子。"小姑娘咬着嘴巴,眼泪涌了出来。然后天台门后也一群人涌了出来。
我们可以再把时间往前推,推到中年男子刚上楼顶的时候。
"你好,我是米芾,你应该听米芽说过了。"中年男子的开场很传统,像是会见一位经由中间人约好的商业伙伴。
"米大检察官还是米芽的父亲?"
"是检查官也是米芽的父亲。"
我们还可以再往前倒几分钟,可以听到几辆车蛮横地在楼下停车的声音。
那时楼顶只有小姑娘和小伙子,姑娘说:"我认得,其中一辆是我爸的车,可是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怎么这么快。"
小伙子说,"小孩子永远赢不了大人的,放心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他不想伤姑娘的心。
可姑娘是那么的聪明,"我的身上有监视器?"
"也可能在我的身上。"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太卑鄙了。"
"也最有效率。"
"那干脆在医院就抓好了啊!"
"那时候,顾不上吧。我只能算条杂鱼,随时可以捞起来,捞起来也没用的那种,我家那边才是大头。现在他来了,只能说明,大头那边已经收拾完了。放心,我顶多去戒毒所呆两年,很快就能出来了。"
小伙子说放心的时候,又有谁来安慰他呢?
虽说咎由自取,却也家破人亡。
这时候,天台就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这样一讲,其实故事也就完整了,而时间会让它更完整。这完整我是指很久以后,当我坐在米芽家里再问米芽"你还恨你爸爸么?"的时候,她说不恨了。她说她后来问过她爸爸,那天在医院取血的确实是他。他说他虽然骗过很多人,但没有骗过她,就像他之前对她说的那样,他也挺喜欢阿格的,如果血液里没有测出毒品,他就允许他们在一起。
"你信了?"
"我信了。"米芽还举起她手里煲的汤,"这就是等会要给他送去的。"
她说她爸爸进了医院,肚子被打了一枪。
她说,是阿格的家人干的,那次,有些人躲了起来,没被抓全。
她说,这不怪阿格,但他们之间再没可能了。
我们聊天的时候,她家里还开着电视,电视在播《花千骨》,《花千骨》里有个插曲叫《轮回》,《轮回》刚好唱到这一句:"世间最毒的仇恨,是有缘却无份。"
我觉得很适合放在这个故事的结尾。但这样的话,这故事就太气人了,不是一个好故事。好的故事都是要用谈情说爱开头的。是淡淡的夜色和不太冷的风,男孩和女孩紧紧依偎在一起取暖的那种开头。
你看过去,心都会暖起来。
所以我们要把时间一直退一直退,退到两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天台,米芽可怜兮兮地说饿。然后他们就又跑下去,买了一堆麻辣烫又跑回来。
这种又热得冒气,又冷得刮风,又便宜,又好吃的开头。
"我是你的女朋友。"
"嗯。"
"你是我的男朋友。"
"嗯。"
"真的?"
"嗯。"
"那你喜欢我还是喜欢单身?"
"如果我喜欢女的,我一定喜欢你。"
"嗯,你说喜欢我我也不会信的。所以这样就够了。"
"这个培根好难吃,给你吃。"
米芽举到阿格嘴边,阿格一口咬掉。
两人只是就着饮料吃着串,没有酒,可米芽却觉得自己胆子越来越大,胸口越来越堵。一直有很多话想对阿格说的,可以前一直不敢说,说了也没用,现在说了当然也没用,可再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说了。
她想说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有多傻;想说看他时不时地突然痛苦起来,青筋暴起,脸色苍白,她有多心疼;想说第一次撞见他在休息室里混入毒品卷成烟她一点也不害怕。可是嘴巴油腻腻的,不适合说这么神圣的事情。
还好一会儿他们就吃完了。他们一起下楼,在厕所门口洗手。洗完了她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像花痴一样。
"像花痴一样。"阿格说。
"真的好喜欢你。"
"有多喜欢?"
"你还记得当初下过一次暴雨么?你打电话过来问我有没有带伞。我就把手上的伞扔垃圾桶里,告诉你没有,然后在屋檐下幸福地等着你来接我。可是后来又有男生看到我在等,就给我伞,我就又扔垃圾桶里。他们送一把,我扔一把,一直把整个垃圾桶扔满了。"
"就是这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