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天红
月亮湾那半道梁子的地方，刘大才家算得上是出了名的穷，锅里少有见得点肉星子，屋子是瓦漏板子稀，睡在床上能看见小半个天。三个娃啊，都是男娃，野着呢，吃饭、穿衣、上学都是一摊子要钱的事儿，高山深沟的地界，日子确实不好过。
娃多不是问题的根源。
村子口的肖先富家也是三个娃啊，还都是男娃呀，他家却是三村四界有名的发财户。坡上有水果，屋里有存粮，手里还有生意。肖先富不但肯干吃得苦，头脑也灵着呢，在村子里是第一个做生意的，现在都把生意做进了城里，三个娃都在城里读书。
有一日，肖家的大娃子肖大娃与刘家的大娃子刘大娃凑巧遇在了一起，闲话家常可就拉开了。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娃嘛，都光着屁股在村子口的小溪里摸鱼摸虾闯过祸，见着面就有话好摆谈的。
肖大娃说，你家呀，穷是穷，可读书上学那事儿，家里那样安排就是个问题了。
刘大娃一听，一脸茫然。没什么问题呀，三弟在城里读书，二弟在白合场上学，自己在家帮着爹娘喂牲口干农活儿，家里的日子穷是穷了点，可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多好呀。
肖大娃说，你傻呀，凭什么他俩读书你在家里干活儿？这不是问题吗？
这有什么问题呢？自己是老大就该给家里分担着点噻。再说，自己确实不是读书那块料，一到课堂上听老师讲着，耳根子都发麻呢，听不进去，哪有在这坡上干着农活吹着山风喝着清清亮亮的小溪流水安逸呀？自由自在就好。
肖大娃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说你脑壳是不是放羊时被羊踢了，有问题。你不读书能有多大出息？成天在家里干农活儿挖土坑，你是老鼠变的呀，能干出过什么名堂？
一句话把刘大娃说哑声了。挖地刨坑能有多大出息呢？爹是老实人，成天就知道在地里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着，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一生就这样了，还没进个县城呢，就是白合场也少有去。当年，爷在白合场上那个工厂里退下来，就一个“顶替工”的名额，爹让给了二叔。现在，二叔都早调进城了，爹还在村子里，一家人的日子都成了问题。
你三弟读书利害那是没得话说，凭什么你二弟还要继续读书呢？他在白合场那个学校里来来回回都复读了两三回了，还读，人都老了。你爹就该把你二弟叫回来和你一起干活，少一个人花钱，一家人的日子肯定轻松。这才是个办法，这才不是个问题？
肖大娃一连串的话，真把刘大娃说愣了，满脑子里都是问题。
很久，太阳偏到西山，刘大娃闷了半天，终于发话了。
刘大娃说，兄弟呀，你只看到我家的问题，我看你家读书的事儿，也是个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呀？我爹有钱，我们三兄弟都在县城里上学，能有什么问题？肖大娃像被电击了一般，从来没人这么说过呢。
刘大娃说，你家三个娃都在县城里上学是不假，可凭什么你三弟上一中，二弟上二中，你上三中呀？谁不知道，一中是最好的，二中一般，三中是最差的。你在三兄弟中成绩是最差的，你还没找到问题吗？
肖大娃说，我本来读书就不行呀，是老爹生拉硬扯把我弄去的。
你老爹就有问题？刘大娃红着脖子说。
我老爹有什么问题呀？他那年生意赔惨了，在信用社贷款都让我们三弟兄继续读书呢，能有什么问题？肖大娃一脸的想不通。
不是你天生的读书就不行，是你学校没选好。名师出高徒嘛，好老师都在好学校里。凭什么你那三弟能上一中那样的好学校，你不能？再说你二弟，年年考班上倒数第一名，家里年年花着钱还让他继续读那样的学校，这不是花冤枉钱吗，这还不是问题？
刘大娃一连串的话，说得肖大娃只抓脑壳。他脑壳里全是问题。
人啊，遇到什么事儿就怕分析，一分析，都是问题。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看问题，结果都是问题。
肖大娃和刘大娃一样，坐着，不出声，满脑壳都是问题。
只有月亮湾村子口的那条小溪流水，年年依然向东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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