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遣走了何季嘉,楚图南独自坐在椅上沉思。吴破之已死,总算除去秦云瀚一臂,但京师五百里周围,秦云瀚与赵冷能调得动的人马,也有三、四旅之多,章不凡却一支军队也调不动了。今日未能说动骆寒山,他日回军京师,胜算便少了几分。加上东平王意向不明,实是堪忧。明日一战,天水可下。只是不知傅山宗和那个九地门的少女,又能别出何样机杼。
方才与骆寒山喝了一会儿,时候不长,也算得不欢而散。秋夜已长,如今还早,不过二更天模样。喝了点酒,楚图南微有醺意。他轻轻打了个嗝,三分酒意涌将上来。他才吐出一口酒气,忽听帐外有人声响起,片刻间脚步声错杂而来。接着,帐外火光摇摇,显是有不少人同时涌来。
楚图南治军,一向甚严。夜间宿营,各营均各安其位,无人敢乱了秩序。听帐外声势,来人自是不少,不知是哪旅哪营如此大胆。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并未太过在意,只倚在椅上等着亲兵前来回禀。但等了片刻,仍无人来报。他不由心中纳闷起来。
忽地,一声惨呼响起。楚图南一惊,不由从椅子跳了起来。这叫声凄厉异常,不似寻常军士斗殴争吵所发。而且,声音并不远,便在帐外左近。他才要迈步去看,帐外又是两声叫声接连传出。这两声叫声听得更真切了。
楚图南心一抽。他久经战阵,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这是战场上被砍杀而死之人临死的凄声呼叫。在这暗夜之中,前后数声惨呼听来格外令人心悸。难道是天水军来截营?天水军已经败亡在即,还能有此实力么?但傅山宗此人确是不可不防。
楚图南大喊道,“来人!云蒙!”他喊了两声,却不见人答应。
他左手抓了佩刀,伸手去撩帐帘。帐帘还未撩起,一人扑进帐来。楚图南一惊,闪身一避,那人扑倒在地。他定晴看去,见是一个亲兵。此时,这亲兵浑身是血,背上翻开两条长长的伤口,其中一处刀伤从肩至背,砍得伤口处两边血肉外翻,一片模糊。
楚图南一把扶起他,见他面上也是血污一片,便急问,“王七虎,到底怎么回事?”
那亲兵王七虎兄弟七人,他是最小一个。虽然当兵日久,但他是楚图南亲兵,平素也有三分骄气,如今却是面无人色,话也说不出来,“楚将军,不好,不好,不好”。他说了三个不好,却接不下去,一下子晕了过去。
楚图南大怒,一把将他推开,右手抽出刀来,大步迈出帐门。
他一出帐门,眼前又退来几个人,都是帐左近亲兵卫士。为首一人见他出来,大喊道,“楚将军,大事不好!”
楚图南见这些人张口都是不好,却说不出所以,断喝道,“是敌人偷营么?慌什么?”他虽口中如此说,但心下也纳闷,纵然敌人偷营,怎么一下子便攻到中军大帐?
那为首的队长缓了一口气,才道,“将军快走,左军哗变了!”楚图南先是一愣,继而喝道,“胡说!骆将军在哪儿?云蒙呢?”
那队长将头晃得如拨浪鼓般,“都不见人影了!左军周安的二旅、李之信的三旅一齐哗变!”
楚图南听到这句话,心中忽地一闪,一阵慌乱。昨日他下令让左军二旅三旅调到中军近卫营左右,本是爱惜左军迭遭苦战,损伤甚大,加之为了安抚骆寒山,让他不必太过介意日前借天水军消灭右军之事。不料,才一天,两旅却哗变起来。
如今,骆寒山虽不见人影,他心中却已信了三分,“难道寒山还对我心存不满?方才他走时也未见有多少怒气,只是不同意与我一起返京助大将军罢了。难道竟至于此么?他竟要杀我?若不是,寒山人呢?”
他几个念头一转,旁边的卫士已经等之不及,连声催促,“楚将军快走!兄弟们顶不住了!”
昨日楚图南亲自下令,将左军移到中军近卫营两侧。因左军一旅已经损失殆尽,实则只是二旅三旅分驻在中军大帐左右。他举目望去,见离大帐不远处已经是人影摇摇,乱作一团。从大帐四面都有人冲上来。
近卫营本有近千人,但此时却只见不到百十人犹在帐周酣战。这些兵卒都是军中精锐,因此虽然人数大大落了下风,仍是死战不退,并未崩溃。只是当此之时,云蒙身为一营镇守却不现身,实是意外。
楚图南右手提刀虚劈一下,厉声断喝道,“谁敢再言退字,定斩不赦!”
他心中清楚,若是左军哗变,中军帐便在左军包围之中,无论向哪儿走,都走不脱。若只是左军一部分士卒闹事,这百十人也尽可抵挡得住。况且中军都驻扎在不远处,知道大帐生变,定会赶来,只需撑得一时三刻,待中军大军赶到,自然无事。只不知骆寒山到哪里去了。他若是真带头发难,倒是棘手得很。
楚图南想到这儿,心中也是一下刺痛。自己真的没有认真想过会有与骆寒山在战场上刀兵相见的一日。他忍不住提声高喊,“骆寒山!你给我出来!骆寒山!”
他喊了数声,并不见骆寒山答应,却听见远处有人低低地喝道,“楚图南就在前面!大家齐上,杀了!”
楚图南闻声一凛,那声音正是二旅统领周安。平素里,他虽不直接统率左军这三个旅,但因有骆寒山这一层关系,与顾安命、周安、李之信和其余统军将领也甚为相熟,别说深仇大恨,便是些许龃龉也没有。不知周安为何对自己如此痛恨?
周安的声音才落,另一人却是高声叫起来,“擒杀楚图南者,赏百金,晋三级!”这声音丝毫不加掩饰,却是三旅统领李之信。楚图南心中更惊,看来左军真的全军哗变了!他们都与我无仇无怨,既是如此,想是骆寒山指使的了。看这架势,这两个旅是全军出动。凭自己眼前的这百十号人,万难抵挡。
楚军军规,平日绝不可放纵,但大战之前,可放开饮宴。因此,中军近卫营除轮值这百余人外,大都欢宴后睡去了。但左军两旅既有心哗变,早就准备停当,故一发动便将近卫营大部军士在睡梦中缴械。以数千人之众攻击百余人,自是胜负已分。但这百人也真强悍,撑了半顿饭工夫,虽然包围圈缩小了不少,但居然未被击溃。
楚图南冷笑两声,“周安,李之信,就凭你们二人,有多大胆子,也敢造反?骆寒山呢?他怎么不敢出来见我!?”
周安在暗处阴恻恻地一笑,“楚将军,劝你还是下令弃械投降吧!”李之信却断喝道,“周将军,别跟他废话,夜长梦多,快解决了吧!”
楚图南听了二人的话,心中突然一动。不对,二人哗变,不会是骆寒山指使的。若是骆寒山指使,必有明确之令,二人怎会现在还讨论是擒是杀的问题?左军除近卫营外的三个旅,只有一旅的顾安命算是骆寒山的亲信,随他数年之久。周安与李之信这两人都是调到他手下不足一年。骆寒山纵然有心杀自己,这两人也未必真心帮他。难道是这两人自作主张?那他们又所为何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