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黑暗的光

       无边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在哪里,分辨不出方向。风吹过,有“飒飒”地摩擦声,应该是森林或树丛。头顶上,也许繁茂的叶重重叠叠地交织,也许本就如此,看不到星光。死一般。如果有一头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匍匐在你的鼻子前。甚至看不清那匕首般的牙齿。
      好像有什么声音,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起初是闷闷地混在一团,嗡嗡作响,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慢慢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哦,原来是有人在跑。
        一粒泛黄的光突然从某个角落闯了出来,上下摇晃着,像是一只年迈的萤火虫。光渐渐靠近,原来是一只手电筒。拿手电筒的是一个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重重地跑着,速度并不快。膝盖和手肘像摔倒过,一块块的血渗在上面,结成一块块斑驳的痂。小腿肚上散落着长长短短的伤口,仿佛一张张小嘴抿着痛叫不出来,只是不由自主的僵硬地颤抖着。也许是跑了很久了,一路上的灰尘贴在少年的头发上,睫毛上,染成了灰蒙蒙的一片,脸上的被汗水一道道冲洗过,像黄土高原上的沟壑,曲曲折折,然后突然被截断在轮廓分明的下颌。少年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了,睫毛上下快要粘在一起了,连呼吸都是一件吃力的事,有明显的抖动感。
        他摇摇晃晃地向前移,步伐已经小到不能称之为跑甚至走了,随时都有可能停下来。终于,少年的体力完全被榨干了,腿一软,整个人仿佛从高空坠落的石头,狠狠地砸向地面,震荡起细碎的沙土,向四周缓缓地弥漫过去。手电筒也被甩了出去,跳跃了几下,但光依然亮着。少年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口喘息,仿佛刚从窒息的死亡边缘逃亡出来,好久也停不下来,森林里全是干枯的喘气声。渐渐地,声音才熄灭下来。
      过了许久,少年也许是恢复了些许的力量,挣扎着从地上撑起来,匍匐着缓慢地爬到路边的树根旁,用力提起上身,把背“啪”地一声贴到树上,,簸箕似的瘫坐着,手脚散开在两边像是断掉了,整个人全部软成了稀泥,如果现在泼一盆水上去,估计会化掉吧。
        少年漠无表情地看着天,从枝叶的罅隙里透不出任何光芒。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看看前面的路,无穷无尽般的,永远也跑不到尽头,回望来时的路,同样的无穷无尽。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了,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跑多远。这时,落在地上的手电筒闪动了一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着这一粒柔软的光,思绪飘回了他刚出发的时候。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为什么我要这样?他只记得那天风很大,他正在灯下呆呆地瞥着地板的间隙,突然窗户被狂风猛地拍开,玻璃几乎全被拍碎了。他咒骂着去检查窗户,却看见,风从东方比地平线更远的地方奔袭而来,掠过树梢,一波又一波,仿佛海洋,浩瀚的波涛席卷上天空,仿佛巨人挥舞着拳头,无法阻挡。他惊呆了,久久反应不过来。突然,他的脑海中闪出一个念头:我已经腻了这房间的沉闷,我要去那边看看,去找风,去看一看黎明!如此的强烈,身体无法抑制的冲动,他想立刻出发,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陈旧的手电筒,毫无顾忌地冲出了房门,冲进了无边的黑暗……
         呵,真是的,究竟是为什么啊。我想到了什么啊。少年苦笑着,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如果没有出来,现在应该有咖啡和曲奇吧。
        手电筒又闪了几下,仿佛在催促着少年赶紧出发。但少年并没有动身,因为他不知道继续前行的目的,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多去追随一个也许不存在的目标呢?本来可以去做其他更有意义的事!
        情况好像陷入僵局,少年沉默着,心中仿佛有一个个巨型炸弹接连引爆——任何重大的决定从来都不是轻易可以挣扎出来的——继续,还是停下来?时间一分一秒流过,依然找不到最终的答案,哪怕思考相对论的爱因斯坦也没有如此痛苦吧。

        突然他看到了手电筒,微弱的光依然照亮着前方,微微颤动着,哪怕只有一两米的距离,随后就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仿佛一只面对饿狼准备迎击的小兔,更让人觉得有无比的勇气。仿佛一把火焰,一捧海盐,融化了快要攀爬至心尖的寒冰,变成涓涓春雨,汇入干土中小芽的根,万物生长。少年慢慢站起来,走到手电筒前面,弯下腰拾起,拧紧了电池盖,轻轻地抹掉上面的灰尘。
       也许真的没有目标,没有意义,但目标和意义这东西从来都是主观的,你觉得有便有,没有就不需要。当你年轻时,以为什么都有意义,可是老了的时候,你可能又觉得其实人生并没有所谓的意义,很多事情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正如读书看报。如吃饭喝水,但某一天你会发现,这些确实变成了你的头脑话语,长成了你的骨骼血肉。所有你经历的苦,流过的汗与泪,都会在未来让你觉得庆幸,是好的,即使是现在的你觉得毫无必要的,甚至厌恶的。
        少年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光芒,脚下的地面坚实依旧。前方是什么,是悬崖,是大海,是黎明,是无休止的长路,这都无所谓,我们从来不知道我们有多高,直到我们被召唤站起。少年抬头悠长地呼吸,然后迈出脚步,一步一步一步……
        森林里又回荡起了清晰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传向四面八方,不多时闷闷地混成了一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耳朵一直支着,声音竟不见了,过了好久才分辨出远处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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