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是调丰村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
不约自到,我重返当年下乡插队的调丰,探访农友。回城工作多年,我对那片红土地,对那些曾经关爱我,帮助过我的淳朴农友,始终难以割舍,深为眷恋,无法忘怀。
我每年都会来此数次。农闲时节,他们也会上城看我,给我送点花生,稻米或适季的蔬果,薯芋。这一份厚重的爱,宛若流泉,润我心田,愈觉人性的温暖。
调丰有一道奇异的古迹,恐怕世上绝无觅处,唯此独有。
哦,对了,调丰是广东著名的古村落,湛江市特色文化村、生态文明村,国家文物局等多个单位联合评定的中国传统村落。种种荣誉,熠熠生辉。
说其古,因此村始建于宋朝嘉定年间,即公元1208年左右,800余年矣!男丁皆程姓,在此绵延世泽,生生不息,耕读为本,有一门三进士之誉。
邻村有调川,座西,陈姓,仅一路之隔。平日鸡犬相闻,鸭嘎鹅鸣,羊咩牛哞,农妇唤儿,互有所闻。
两村土地相连,村民耕作日日相见,互有来往,和睦相处,亦数百年矣。
我下乡期间,调丰是一大队,下辖调川、合水、石井尾、庆丰诸村,如今同属一村委会。
我说的只是大致情况。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银溪和千年石官道。
银溪源于笔架岭下三多塘丘陵地带,从东北方流向西南,逶迤而去,婉延入海。
上世纪70年代,我们知青参与修建的官田水库将其堵入库区,造福十里乡村。当时我在该工程指挥部负责写广播稿,为民工鼓劲。
人生的历程就是这么奇怪,当年自以为苦的事,如今想起,倒蛮有趣。
当时生活艰苦,三月未闻膻腥味,有女知青捕鼠为食聊解馋,被当地村民传为笑柄,有刻薄者言:“这么死食的女子,谁养得起,谁敢娶?”后来她们回城工作,有了工资,还不是过得光光鲜鲜,美美满满!
当时确实有点好笑。知青们从田垌耕作归来,吃过午饭,连满是泥巴的双脚都没洗,用旧报纸将双脚一裏,就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累呀,没卫生好讲。
我自己更可笑,为了帮几个要好的知青朋友改善生活,中午歇响的时候,拿上一个塑料脸盆,冒着炙热的骄阳,悄悄到离场较远的银溪,脱去衣裳,只穿一条裤衩,下溪里乱摸乱踩。蚂蝗叮咬无所惧,捉一条就扔一条,让吸惯血的它们也尝尝被滚烫热沙裹住身子,再动弹不得,任由阳光烤干的滋味。吸血鬼自来都没有好下场,再滑的蚂蝗也不例外。
鱼虾,蚌,蚬,田螺,田蟹,毛蟹,黄鳝,只要让我摸到,无不“请君入盆再入煲”。就是我有菩萨心肠,在那鱼死我活的时候,为了我那些知青朋友的肚子,我也不忍放生,做什么捞杂子善事,阿门!
当年我们知青场地处红土地的丘陵地带,座落在调丰村对面龙节岭东侧的山岗上。
东临调丰底洋,田畴开阔,成格成局,宛如天然一棋盘。
西望巍巍螺岗,蔗林如海,绿波起伏,绵延十里,堪与华北青纱帐相嫓美。
北眺峨峨城里岭,一路村落星罗棋布,鸡犬相闻,菠萝蜜香飘过村。
南去则有石龙子水库、官田水库点缀其间,猫弄洋、蚂蝗田供我们耕作。
农场岭脚下便是悠悠银溪。溪的北岸,从那道石桥畔延向西去的堤坝,栽种一带密密的相思树,我们叫它台湾相思。那时候我们那有心情去相思?美女如云,伊人在旁,咭咭格格的笑声传遍全场,只是在劳作中偶尔相望,连想都不敢想。
我们同舍的几个男知青,好像只与蛇有缘,心思思的就是打蛇煲粥,吃饱了肚子再说。
夏日的傍晚,西坠的太阳还在螺岗岭上浅唱低吟“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散着血红似的晚霞时,我与颂民、军荣、建国几个,各执软竹鞭,悄悄的靠近相思树带。
他们仨成品字形推进,我胆小,只能左手提着锑桶,右手握一铁钳,远远的随在后面,收拾死蛇。
天气闷热,被太阳烤炙了一天的蛇神们,卷缩在相思树的枝枒上,想趁着那一片荫凉,做个好梦,哪知大敌当前,危险接近,死期将至?
说时迟,那时快,三鞭齐挥,呼呼有声,蛇神落难,纷纷摔在地上。除了过山标(即乌风蛇,别名乌梢蛇、乌蛇、青蛇,行动敏捷,无毒)逃得大快之外,所遇上的蛇类无不被我们剥皮去净肠肚,洗净切断,炒来炖汤或煲粥,呼朋唤友分享。
日子阴凉的傍晚,无蛇可打,我们就去调丰街。说得好听,这不过是知青们的戏言。实际上就是到大队部旁边的供销社,买点日常生活用品,或一角钱一个的月饼,一分钱一粒的水果糖,又或二角多钱一包的丰收牌香烟,不分贫富彼此共享。
而更多的时候,则三五成群,互相约伴,到银溪畔那大面积的青石上徜徉,徘徊,或坐,或站,或伸腿踢脚,又或互相轮换着讲些趣事。心情好不好,都你唱我和,让我们青春的纵情高歌,赶去疲倦,让那雄浑的声音,在调丰洋上飘荡,迴旋。
这大面积的青石上,原为古雷州官道经过地。昔日的高脚牛车,铁皮镶轮。成群结队的牛车队南来北往,经年累月辗压着坚硬的石路,便留下了一路而去的深深的痕迹,深者达60余厘米。
岁月悠长,青石无言,任由辗压。笔者好事,且吟两句:谁言触石终无迹,且看车辙深深痕!
那段知青岁月,不也在我的脑海中,留下深深痕了吗?要不,哪来这篇值得识者一读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