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相命古已有之,认真起来,至少可以追溯到商周时代。典籍载,周文王被囚狱中,演“文王课”,也就是占卜给自己测吉凶。而后,估计这“文王课”理论化系统化且有“学术性”了,就被编成了《周易》,再而后,《周易》又被后世奉为经典而称之为《易经》了。
当然,以占卜为业者也奉《易经》为其行当的经典,把周文王视为行当的祖师神祗,那是因为《易经》中有些神秘的故弄玄虚的东西,恰好对了占卜相命者的“路子”,所以,尽管所有的占卜相命从业者都说自己熟读《易经》,甚至吹嘘自己得了文王《周易》的精髓,但是,正格的《易经》毕竟是有文化内涵有哲学深度的著作,不仅内容极艰深,文字亦极为古奥难懂,哪里是识字不多甚至根本无眼识字的占卜相命者所能探究得透的!
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统计资料:某朝代,某时期,某地有多少人从事占卜相命“业务”。这或许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这类“从业者”流动性太大,不容易被准确统计;一是这类“从业者”多为瞽者亦即盲人——也有些是睛明眼亮装扮成盲人的——看到这些从来就没有见过光明的人还在辛勤“工作”——尽管那工作不怎么地道,但只要你不去信他,害处也大不到哪里去。这样一想,谁还有心情去统计什么呢?统计,往往与管理、税收之类行政作为相关连,对这些残疾者,还要加以诸如收税或驱赶、取缔之类的“管理”,于心何忍?对他们,只会不由自主地涌出些人类固有的恻隐之心来:唉,瞎着双眼睛,在外头风吹日晒地,也是遭孽哪……再就是,在我们中国,似乎任何朝代都没有把占卜相面视为一个行当——既然不是一个行当,有何统计的意义呢!
其实,尽管占卜相面者没有翔实的从业数字,但无法否认有大量的社会成员在从事这行“工作”,以从事占卜相命这类活动为生。而且,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尤其是城市——无论哪座城市,那里的车站、码头、集市、庙宇道观外、医院旁,都可以看到这类“从业者”,因此,无论从历史还是从社会学的角度,占卜相面都应该视为一个行当,且是个古老的行当。
严格地说,占卜相面,只是这行当的概称而已,细分起来,那可就多了——
有铜钱占卜的,即在白布招子上书“文王神课”,摆案烧香,用铜钱为卜具,给人测算流年,他们的行话为“圆头”。有所谓“马前神课”的,又叫“六壬课卦”,行话称“六黑”。古代术数——“金木水火土”五行说里,将天干地支里天干中的“壬”和“癸”分属水:壬为“阳水”,癸为“阴水”,舍阴取阳,是为壬。人寿60岁为一个“花甲”,一个“花甲”中有6个“壬”——壬申、壬午、壬辰、壬寅、壬子、壬戍,是为“六壬”。这类占卜者就利用这所谓“花甲”“六壬”,演变出七百二十课来,弄得十分复杂,叫人一头雾水,觉得不晓得几艰深,从而对他们的推算唯唯诺诺,不敢质疑。其实,这把戏,明代所撰的《六壬大全》里都有详述,并非占卜者的发明。还有根据“顾客”的出生年月日时辰来算命的,也是按天干地支列成八个字,故俗称“排八字”、“算八字”,行话叫“子平金”或“八黑”。还有俗称“拆字”行话为“戳小黑”的、俗称“灯前神数”行话“代子金”的隔夜算命、俗称“黄雀叼帖”行话“嘴子金”的鸟雀算命。此外,“金门”里,还有用草量手给人算命的“草金”、用绳子量手给人算命的“量金”、以敲打一片铁板弄出动静从而招徕人算命的“弯金”、弹着弦子给人算命的“柳条金”、拉着胡琴给人算命的“夹丝金”……之类,不一而足。
占卜相命者无须要什么学问,只需懂几句行当里头的“术语”,有一副伶牙俐齿,外加脑瓜灵活,对世俗人心世态心理有些了解,就可以“上岗”,可以“胜任工作”,当然,如能“世事洞明,人情练达”,那就是专家了。但是,毕竟是个行当,毕竟是要弄得人家自愿把钱掏出来给你的,没有点“真功夫”,不掌握点行当窍门,这碗饭也是难得混到口的。
就拿专以“拆字”为业的占卜相面者来说罢,就有不少专业“秘诀”:首先是细细揣摩“顾客”心思,思量各种对策应答——“鱼儿撞进网里来,喜怒哀乐须详猜”,往后的随机应变,就会得心应手了。如来人在签筒里抽了个“串”字,显出兴奋欢喜的神情,拆字者就会顺着说:你运气好,抽到这个字,即使没有大吉,也有小喜——串者,连中也,您家办事一定能连中心愿,说不定还会喜事成串咧!如果抽出“串”字后,抽签人面显哀怨忧愁之色,拆字者察言观色,会用另外一番话来应付:唉——!么样说咧,这个字不么样好咧,“串”这个字形哪,是被根棍子当头插下,加个“穴”则成“窜”,加个“心”咧,就成了“患”,应在家人分散,或折财损物,或染疾患病……
同一个字,拆字的能依据你抽签者的神情正反都能说出一套来,对应你的心思。这不能不说是一套随机应变的吃饭本事。
关于占卜拆字这行,还有个流传相当广的故事:
明崇祯年间,天下大乱,内忧外患,紫禁城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很有些不稳当的意思。崇祯皇帝心里烦,微服出宫散步,碰到个“金门”摆摊拆字者,心里一动,随手报了个“有”字。拆字者一听,叫声“不妙”,说,大明江山已经去掉了一半(有字拆散,大字少一捺,明字少一“日”)!崇祯心里一惊,改口说,是朋友的“友”。拆字者大呼一声,说:“反”者出了头,大局更是岌岌可危了(友字前两笔恰是反字前两笔的交叉形状,似“出了头”)!崇祯皇帝又改口说,是申酉时辰的“酉”。拆字者更是失色惊呼:那更加了不得也!这应在当朝天子身上了!天子乃天下至尊,如今这至“尊”不仅去了头,还被剁了脚,实乃大大的凶兆也!说得崇祯面色苍白,惨然回宫……
这很可能只是个附会的故事,占卜相面者的机灵形象却跃然其间。
在我们武汉,要吃占卜相面这碗饭,除了有机巧善变的“资质”外,还要有入门拜师的经历。“进了江湖门,一生不受贫,到处能吃饭,家当比不赢。”行里传出的这几句顺口溜,是很有诱惑力的。武汉的“金”行对入门者守行规、守秘密有严格的要求:“江湖一点诀,勿对妻子说(音‘学’),若对妻子说,七孔流鲜血。”这训诫很血腥,很恐怖,仿佛恶毒的咒语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很长一段年月里,占卜相命这类“活动”,是被视为传播“封建迷信思想”而被禁止的。但不知何时起,在道旁路边,往往可以见到“金”行的从业者。而且,这类人除了喜欢麇集在车站码头人众之处外,还喜欢待在大医院门外“挖地脑壳”摆摊“营业”。似乎有点同真正的医学科技打擂台的意思,这现象颇堪玩味。
占卜相面者的工作“艺术”,有“一套二哄三恐吓”的六字诀。“套”,就是通过问人的生辰“八字”的过程,摸人各方面的底细;“哄”,就是根据不同对象,拣好听的说——他们行内称之为“哄乖乖”或“哄瓜瓜”,口诀是:“小儿算命须夸赞,妇人算命顺道爬,男人算命丢想头,老人福寿添一把。”即使施展“恐吓”的招数,他们也留出很大的余地,如,恐吓之后,说些“不必担忧,到时自有贵人相助”、“到时吉星自然来照”、“相里福寿高,坎子过得好”之类。总之,吃“金门”饭的,无非是利用这两样心理:一是趋吉避凶、趋利避害,二是好虚荣,喜阿谀奉承听好话。
其实,世人心里都明白,占卜相面者说给你听的内容,都是些“鬼话”,信不得的。如有那份闲暇,甚至有份调侃他们的散淡心情,听听他们的“鬼话”,作为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一种体验,或许也是件乐事。也许,就因为摸准了大众的这种心态,如今的占卜相面者,对前来求卦人,多拣入耳中听的话说。更有用电脑来给人算命的,高科技服务于伪科学——啧啧,如果,被奉为“金门”鼻祖的文王姬昌泉下有知,晓得他的徒子徒孙们有如此与时俱进的发明,会不会喜得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