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名碑古帖亦步亦趋临写楷书,对我来说是静心的最好方式,或者说,也是一种相对而言比较“偷懒”的方式。毕竟,比起行书的章法和篆草的字形记认,临楷书是比较不费很多思量的。最近把褚遂良流传最广的雁塔圣教序临了一遍,用的四尺整纸。虽然没有大块时间连续通临一气呵成,但每日一到两纸,一个多星期下来完成一遍,也颇有聚沙成塔的成就感。
一直以来楷书中最喜欢褚体,总觉得别有一段风流态度,所谓“ 掩映斐叠, 极有好致, …… 有美女婵娟,不胜罗绮之态”(明王世贞语)。颜体可敬,又容易让人望而生畏,褚体则中正平和,温柔可亲。据说狂傲如米芾,对褚书也仍是推崇的。
褚遂良的楷书,断断续续临过墨迹本倪宽赞、大字阴符经,拓本雁塔圣教序的风格相比起来,似乎更收敛变化,更庄重些。可能其中有帖和碑的感觉差异,也有文本本身意义指向带来的书写影响。而且,那两个墨迹本是否真为褚遂良所书是存疑的。我在临时,也似乎觉得帖本中的字有些过于婉媚了,若说是后来善作褚体之人所写,很是说得过去。因为学一体到精深处,反倒会过分强调它的特点而失之自然。
写完了整体看一遍,不禁感叹颜勤礼碑的影响还是在——习惯了撑着格子写楷书。这个章法其实特别不适合褚书,下次会注意。
闲时翻了翻新旧唐书的褚遂良传,对他有如下印象:
褚遂良首先是个政治人物。一生最大的功业是辅佐进谏唐太宗,书法好助力了他在太宗朝的官运亨通,几乎位极人臣。但主要还是因为太宗知遇(李世民居然用“飞鸟依人”来形容他,真是满满的怜爱)、站队正确(和长孙无忌一起支持李治)。晚景凄凉也是政治斗争失败。
褚遂良在自己的政治生涯中恪守臣道,但不是什么道德楷模。太宗朝尽心尽责地记史、进谏,高宗即位后也不负顾命之托,并最终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也因此,正史中对他的总体评价非常正面的。不过,哪怕就是正史中透露出的一点信息,也让人感到他其实是个“狠”角色,魏征在虞世南去世后举荐他为太宗侍书,他后来在担任史官时,却告诉太宗魏征将自己的进谏文本单独抄录给他看,希望流传后世,引起太宗极大不快。还有构陷刘洎、李道宗等。都称不上磊落之举。
“褚遂良尝问虞世南曰:吾书何如智永?答曰:吾闻彼一字直五万,君岂得此?曰:孰与询?曰:吾闻询不择纸笔,皆得如志,君岂得此?遂良曰:然则何如?世南曰:君若手和笔调,固可贵尚。遂良大喜。”
“行俭每曰,褚遂良非精笔佳墨,未尝辄书,不择笔墨而妍捷者,余与虞世南耳。”
褚遂良的书法虽然在当世已有大名,加上地位显赫,学习者众多也是可以想象的,不过从以上虞世南和他的对话,以及裴行俭的自道中看,似乎在士人圈子里对他评价还是有所保留的,至少来说不是个天才型选手,不能不择纸笔一挥而就,这是位完美主义者,没有精笔佳墨,宁可不写!
书法,在那个年代只是”小道“,唐太宗历数他的前辈虞世南一生有五绝,“一曰德行,二曰忠直,三曰博学,四曰文辞,五曰书翰“,书法只能居于末位。褚遂良在他的年代里,是煌煌执政大臣,位至宰相级的尚书右仆射,封河南开国郡公,配享太庙凌烟阁,何其烈火烹油之盛,然而千年过后,至今被人记起的,也还就书翰小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