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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媛的爸爸已过花甲之年，虽然身高才一米六五，但血压指数可不低。两年前心脏搭桥不说，现在还患有严重的脂肪肝。

年轻时，他为了给老婆女儿买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借了亲戚三万块，压力山大之下，不到半年就谢顶成功。往后余生的发型，基本不需要剃头推子打理了。

他有事没事喜欢喝点小酒儿。白酒擅长，啤酒一般，带色的将就。总之，逢年过节周末呀，或是沾亲带故的场合，表达热情就是先走两杯整两盅再说。

阿媛不喜欢爸爸喝酒。伤身体不说，有时候还要骑着自行车去学校门卫值班，看着他迷迷瞪瞪的样子就让人生气。这样丢人现眼的爸爸，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

阿媛最近有点疲惫。今天周末休假，上午把下周的数学课件都做完了。中午，她想把三岁的儿子哄睡了再做家务。结果，孩子翻来覆去不肯觉觉，妈妈却打起了呼噜。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儿子竖起小耳朵听，阿媛倒是睡得正香。第一波呼叫结束，对方不肯放弃，嗡嗡声执着地继续。

儿子爬起来，伸出小手，果断按了接听键，然后使劲儿推着阿媛喊妈妈。她终于被晃醒了，畅游海南三亚的美梦刚做到一半，只好被迫中断。

“阿媛，你怎么才接电话啊？”

一位女士的声音透着电话传来，就像大萝卜一样脆生生的。

阿媛努力挣脱神游的脑回路，确定意识回到现实后，才仰在床上悠悠地答复。

“哦，老姑啊，我刚才睡着了。”

老姑的语气里透着焦急：“阿媛，你爸电话怎么打不通啦？”

听到这里，阿媛倒很淡定。

“老姑，别担心，不能有啥事儿。估计我爸又喝酒了，现在躲哪睡觉呢。”

老姑语重心长地与侄女交流起来。

“阿媛，别让你爸老喝酒了，这么大的人还跟小孩子似的，身体要不要啦？”

“没办法，老姑。咋说都不行，就是馋酒。”

“唉，还有啊，能不能说说你爸，好好上班，别老往你二姑家跑行吗？”

老姑一提这事儿，阿媛更是无奈，她叹了口气和老姑解释。

“老姑，就这事儿，我说什么，他都听不懂。现在，我二姑需要二姑父和表弟轮流护理，几点做按摩几点拍背，都是有时间安排的。我爸天天不管午休，还是下班，都去我二姑家吃饭。他可是顿顿不离酒的主，二姑父还得陪他喝吧？你说，这不是给人家添乱吗？哎呀，真是愁人！”

老姑那边也叹了口气。

“唉，还是想办法劝劝你爸。你二姑有人照顾，咱们天天去，整得好像去监督似的。”

“说的就是嘛，咱们再关心，还能有二姑父照顾得周到？再让人家想多了就不好啦。”

老姑沉默了一会儿，才无奈地自言自语。

“唉，照顾得好不好，都只能这样了。在医院抢救了一个月，虽然命是保住了，但是能不能自理还两说呢。咱们能要求你二姑父他们什么呀？只能看他们夫妻的感情了。”

停顿片刻，老姑突然小心地询问：“阿媛，嗯，你二姑父把钱给你了吗？”

阿媛咬着下唇，稍作思量后答道：“没有。啊，那个，我这儿不急着用钱的。”

老姑叹了一口长气，转而又无奈地笑了。

“你二姑生病住院时，我把手里的八万块全都拿出来了。本想着，等你二姑父把低保的钱算回来，就能还我两个呢。哪成想，事情变成这样了。”

阿媛想了想，还是要安慰安慰老姑的。

“没事儿，别担心，老姑。我二姑父过段时间，肯定会把钱还给咱们的。”

老姑呵呵笑起来。电话有点杂音，听起来擦啦擦啦的，这让阿媛心里有些不舒服。

“真是个傻孩子，你二姑父昨天没给你打电话，商量雇护工的事儿？低保金全都算回来了，大概有五万多，但他掐在手里就是不吱声，我们的钱就别指望还啦。”

阿媛望了一眼窗外，楼下花坛光秃秃的，只剩下风干的泥土。杂七杂八的树丛里，还藏着那两棵樱桃树。记得去年樱桃正红时，二姑站在那儿，怀里抱着个小盆儿，笑眯眯地摘着樱桃，说要给她大哥和老公泡酒喝呢。

阿媛的眼睛突然酸酸的，好像有两只小蚯蚓钻了出来，她赶紧用手抹了一下脸颊。

“二姑父给我打过电话，他说担心伺候不好，切口处感染就麻烦了。我能说什么，只有同意呗。”

老姑那边又是一声叹息。

“我也同意，你二姑的生命只能用钱维系了。不管怎样，咱们也得换位思考，你二姑父也不容易嘛。行，没啥事儿，忙吧。”

                            2

放下电话，阿媛呆坐在床上足有十分钟。儿子在大床上淘气，又蹦又跳，才把她震清醒。

阿媛起身下床，时针已经走向下午四点钟，该准备晚饭了。

老公今天加班，她希望他一会儿回到家，就能吃上香喷喷的饭菜。老公一定会给阿媛一个幸福的拥抱，顺便来个甜蜜的吻，周末总是如此美妙。

刚走进厨房，外门就被钥匙打开了，儿子高兴地撒起欢来。

“姥爷来啦，有好吃的喽！”

阿媛吓得急忙跑出来，果然不出所料，儿子已经从他姥爷手里抢走了AD钙。

“都说了多少遍了，别给孩子买这些东西！”

阿媛气得脸色铁青，爸爸倒是笑呵呵地，一边换着拖鞋一边说着。

“哎呀，小孩子就这点高兴的事儿，少喝点不会影响身体的。”

阿媛不理她爸，追到卧房，把儿子手中的AD钙抢下来，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大孙儿别哭了，快过来！姥爷带你买好吃的，然后去你二姑姥家！”

小家伙听见姥爷召唤，立马跑出卧房。

“不要妈妈，她是坏妈妈！”

阿媛见她爸正给儿子穿外套，急忙拦住。

“爸，不许去看我二姑啦！”

爸爸摆摆手，居然和女儿开起了玩笑。

“我带大孙儿去溜达，正好你们小两口可以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嘛！”

阿媛急了，将她爸强行按坐在沙发上。

“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我二姑现在需要静养，你不要去打扰她。你自己闻闻，这中午的酒劲儿还没过呢，又要去人家喝呀？还想带着孩子，亏你想得出来！”

爸爸还在给大孙儿穿衣服。

“闺女呀，老爸就早晨喝了一小杯，哪里来的酒气嘛？”

阿媛见劝说没有用，一把扯过孩子的大衣。

“我说不许去，你听见没有？”

爸爸愣了一下，但还是贴着大孙儿可爱的小脸笑起来。

“闺女，别老这么严肃，不利于孩子成长的。你可是高中教师啊，育儿经比老爸知道得多呀，快乐学习才对嘛？”

阿媛有些懊恼，面对这么磨唧的老爸，她也是醉了，语气只好缓和下来。

“爸爸，别去了好不好？你不去，我二姑父他们爷俩就对付吃一口，可你一去，人家还得好好做饭，这不是添乱吗？”

爸爸站起来，试探着想取回阿媛手中的宝宝大衣，于是做出笑嘻嘻的表情讨好女儿。阿媛最烦他这样赔笑，滑稽得让人讨厌。

无用的爸爸让阿媛小时候很自卑，尤其学校开家长会时，更是尴尬。好在自己很争气，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才缓解了同学们异样的眼神。

老师说阿媛的爸爸好伟大。这句话，当着全班同学特别强调一遍，味道总觉得怪怪的，让人有种脸上长满粉刺的无奈。

                            3

现在的阿媛，成为了一名高中教师，爸爸逢人便夸女儿有出息。这样的行为，就像井底之蛙，实在是幼稚、可笑、无聊。爸爸一点不知道谦虚，显得特别小市民。

阿媛认为，如今有条件的孩子，都出国留学了。国内发展的，也都是行业翘楚，前途无量。而自己呢？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是个数学组长，顶天熬到教导主任，就算是自己的事业巅峰了。

阿媛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爸爸不够伟岸，没法像山一样成为自己的依靠。所以，她特别努力，发誓绝不会像爸爸那样憋屈地活一辈子！

“不许去，我说的话你必须得听！”阿媛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爸爸见阿媛不高兴了，便左顾右盼，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

“闺女，我是每天去给他们做饭的。你二姑父他们爷俩没时间，吃饭再糊弄，身体怎么吃得消嘛？我呀，每天上班之前，先去早市把菜买好送过去，有空就去做。你二姑父照顾你二姑很辛苦的，咱们得从心里感激人家嘛。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本事，让你二姑遭罪了……”

“别说啦！”

阿媛眼泪差点掉下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赶紧去厨房淘米焖饭。只听见爸爸还在客厅继续念叨着。

“我想抱着大孙儿去看你二姑，说不准能唤醒她的意识呢？电视剧里就这么演的，亲情的力量最神奇了，说不准真能成功！”

阿媛被幼稚的老爸气得苦笑。

“你呀，还唤醒我二姑呢？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别人唤醒你差不多！老姑今天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学校的供暖出了问题，我和你常大爷排查管道故障来着，手机没电了也不知道。这胳膊累的，现在还抬不过肩呢。不过，一看见我大孙儿就好啦！”

阿媛听父亲这么一说，心里有点愧疚，但嘴上却不肯承认。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真没喝酒？”

爸爸悄悄瞧着厨房，一边和阿媛聊天，一边又偷偷给大孙儿穿衣服。

“这确实不能怪你们呀，谁让你老爸我馋酒呢。闺女也别惦记我，你现在工作稳定，也成家有了娃娃，车啊房啊都不缺。我现在就是走了，也没啥牵挂的。你妈妈是个没心没肺的性格，也开始领退休金了，咋地都能照顾好自己喽。”

阿媛择着青菜，还不忘朝客厅翻个白眼。

“别提你喝酒，一提就拿这话搪塞我。去吧去吧，没人拦着你。不许喝酒啊，早点把孩子给我送回来！”

“姥爷，我们快点走，一会儿妈妈反悔啦！”

爸爸直夸大孙儿聪明，把孩子使劲儿举到脖颈上。瞧他呲牙咧嘴的样子，估计胳膊又抻疼了。

阿媛送他们出门，不忘叮嘱一声。

“下楼慢点，别摔着我儿子！”

父亲摆摆手道：“放心吧，把你老爸摔坏了，也不会摔着我大孙儿的！”

阿媛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又逞强！到了那儿微信视频给我，我忙完就去看二姑！”

“好嘞，你二姑啊，要是经常听她侄女的政治课，保准能醒过来的！”

听着祖孙俩出了单元门，阿媛的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打湿了她的碎花围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