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在痛苦面前是没有英雄的(完)

1意志力的极限

在各种严刑拷打下,一开始温斯特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有一个问题总是萦绕在他脑海:人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他对感情的忠诚度是如何的?比如说他现在知道朱丽叶在受苦,他愿不愿意将对方受的苦转移到自己身上,代她受苦呢?一开始他不确定这个答案,但是在严刑拷打之后,在经历了种种折磨之后,他确定了。没有什么比肉体的折磨更加难受,他一丝一毫都不想再承受了,他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魔掌。他在感情和肉身之间,他没得选,因为他承受不住。

不管为了什么理由,你绝不能希望增加自己的痛苦。受折磨时你只期望一件事情:停止痛苦。世界上没有比肉体痛苦更难受的事情了。“在痛苦面前是没有英雄的。”他抱着受伤了的左手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心中还想着这句话。

他们把他捆起来,像拧毛巾一样拧他的耳朵。命令他金鸡独立,不准他大小便,还用最刺眼的灯光直指他的眼睛直到泪如雨下。身体上的折磨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他们会在他极端疲惫的情况下,还要用言语奚落他,让他觉得自己不像一个人,有时候他们对他很残忍,极尽污秽之语,有时候他们又大发慈悲,称温斯特为“同志”。在这样软硬兼施,日夜兼程地审讯下,温斯特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也许是几周,也许是几个月,他已经神智不清了,现在审讯不到一小时,他就会哭七八次,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温斯特像一只受伤的小狗蜷缩在地板上,大腿还在发抖,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的神经系统,让人生不如死的剧痛感不断从身体各部位传来,温斯特忍受着锥心之痛祈祷奥布赖恩能放下鞭子和电棍。

他的身体屈服了,他也承认了他所有的罪行,不管他是否是表面的承认。他们早就发现了温斯特的不一样,他写的日记,他去过的地方,温斯特所有的表情,包括他们做爱时候的照片,全部都被一一的掌控在手,温斯特已经没有办法跟他们作对了,他们拿出了让温斯特束手无策的证据。

2被摧毁的心

奥布莱恩放过了他,把他安排到了一个独立的房间里面去休养,去让他重新接受党的思想,接受新的改造。

目光呆滞的温斯特好像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每天除了吃饭,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刚开始他呼呼大睡,十几个小时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后来精神好起来,他也不起床,就躺在床上,神经已经麻木,他什么也不想。像一个失去思想的机器人,完成他需要完成的日常饮食和作息。

好景不长,有一天晚上他梦到了朱丽亚。

他们在公园见面,温斯特身体健康,步伐矫健。他兴奋地走向朱丽亚,阳光灿烂,微风习习,池塘里不知名的鱼儿漫游其中。

可是他突然惊醒,脊背满是汗水,因为他听到自己高声叫了出来:“朱丽亚!朱丽亚!我的爱人!”

他躺在板床上,极力去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现在才了解到,如果你不要让人家知道你心里的秘密,首先就是不让自己知道有这个秘密。这意思是说,你可以知道有这个秘密存在,但在非要吐露不可之前,你不能让它在你的意识中浮现,不要让它有成形而可以名之的机会。从现在开始,他不但思想要正确,感觉也得正确,梦境也得正确。他对党的仇恨之心,得像身体上一个囊胞一样埋藏起来,既是自己的一部分,又与其余各部分无关。

奥布赖恩破门而入,眼神严肃地问温斯特:

 “温斯顿,别说谎,你知道你瞒不了我—好,告诉我,你对老大哥的真实情感究竟怎样?”

“我恨他。”

“你恨他,那很好,现在到了你受训的最后阶段。你得爱老大哥。服从是不够的,你得爱他。”

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知道温斯特他最害怕的是什么?他们把温斯特带到了101室。

“痛苦不一定能够使每一个人就范,”他说,“有些人忍受痛苦的能力极强,至死不改。可是每个人总有一些他不能忍受的事情,连想象也不敢想象。这与勇气不勇气毫无关系。

 温斯特平生最害怕一种动物。

食肉动物,虽然它属啮齿类。你亦听说过本市贫民区中发生过的事,譬如说在某些街道上,做妈妈的不敢把孩子放下来五分钟,怕的就是老鼠。她们的顾虑是有理由的,因为老鼠准会偷袭,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就把孩子吃光,剩下一把骨头。其实老鼠不单危害婴儿,也袭击病人和快要死的人。它们真机灵,分得出哪种人是孤弱无助的。”

他们给温斯特带上了面套,恐惧会伴随着黑暗而来。冰冷的铁丝触碰到脸颊,好像刽子手的刀在眼前晃来晃去,那种临死前的恐慌让温斯特求生本能猛然觉醒。

可能还有半分希望吧,但也许太迟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了解到,在这世界上他能把自己的苦难转移过去的,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身体可以介入他和老鼠之间。

他疯狂地叫着,一次又一次:让老鼠去咬朱丽亚!不要咬我!咬朱丽亚!我不管你把她怎样折磨,让老鼠吃掉她的脸,我不会哼一声,但不要咬我!不要咬我!”

“在这里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永远改不了的。”奥布赖恩说

温斯特最终摧毁了自己的心。他唯一可以支撑下去的信念也被毁了,他和朱丽亚的关系已经完全改变,只有陌生人的关系,他们互相出卖,他们互相背叛,他们在党的磨爪下彻底屈服了。

3胜利的消息

温斯特坐在伦敦街头的栗树咖啡馆里,点了上好的松子酒。

电幕传来刺耳的喇叭声。前线的简报来了!凡是用喇叭声做序幕的简报,都是胜利的消息。

栗树咖啡馆的客人像触了电一样,连温斯顿的腿一直在台子底下踢着、舞着。虽然他没离开过椅子一步,他的心却随着外面的群众跑,热闹欢呼。

这情形就像午夜街头的路边醉汉,听到马路边的汽车嗡嗡声便跳起舞来,车声越大,舞姿越动感。

温斯特举头看了老大哥一眼——这个横跨世界的巨人!四十年了,今天才明白黑胡子后面的笑容是什么意义。唉,以往对老大哥的误解多残忍、多聊呵!温斯顿,你是个顽固、刚腹自用、一直要挣脱老大哥慈爱怀抱的浪子,他告诉自己说。

两滴渗着杜松子酒气味的眼泪滚到鼻子的两边来。但现在什么事都摆平了,斗争已经结束。他已战胜了自己。他爱老大哥。

温斯特的觉醒宣告了党的胜利,老大哥的胜利。没有反思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一九八四》就像一瓶毒药放在人类宝藏之列,时时刻刻提醒着现存的我们,不要去碰,不要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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