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1995年，《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在香港上映。

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被人引用到现在都还是经典，我也一样，那句话我现在还记忆犹新。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我猜不着这结局。”

只是，我不是紫霞仙子，既不能猜中这前头，也没有猜对最后的结局。

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喜欢做白日梦，经常装作一脸认认真真的听着课堂上语文老师抑扬顿挫的腔调的模样，其实心早就跑到了外面，望着窗外盛开的大朵大朵的白玉兰花发呆，幻想着什么时候会有一个盖世英雄来做我的意中人，把我从生活的苦痛中救走。

而我这个天真的傻丫头，我这个常常把爱挂在嘴边的人，却并不知爱为何物，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心动又是什么滋味。

我自以为我懂，我明白。

其实说到底，像我这样的人，应该不配爱吧。

语文课上。

老师敲了敲我的桌面，正在做白日梦的我猛然地浑身一震，才发觉老师已经走到了我的后桌郭靖宇的桌边。

“郭靖宇，你的梦想是什么？”老师慢悠悠地瞟了我一眼，继而转过头向后问道。

“我的梦想就是，我希望我老了，变成一个老头子的时候，可以在夕阳下惬意的躺着，旁边放一壶茶水，然后哼着不流行的歌，看一会儿报纸，很满足很安逸，安逸到可以按我自己的意愿过剩下的日子。”

老师蹙紧了眉头，瞪着郭靖宇。

尴尬的气氛弥漫在教室上空，我莫名地想笑，我也确实笑出了声，嘿嘿嘿的笑声在安静的教室里略显诡异。

几秒钟后，我也发现了，赶紧停了下来。

可我还是不巧地一脸撞在了老师的枪口上，“杨子梦，你怎么笑的跟个花似的。”

闻言，我心里吧嗒一声，涨红了脸，脑海中的一根弦好像断了，站起来说了句抱歉就赶紧埋下了头，然后自动屏蔽旁边同学看热闹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像一只受到刺激缩回壳里的乌龟，只顾着在纸上奋笔疾书。

事后，同桌奇怪的看着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发了什么神经，居然控制不好自己的面部表情，更何况她知道我的笑点并不低。

他们都不知道我笑的是什么。

而我只是被郭靖宇那句按自己的意愿生活惊到了。

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对我来说，是个多大的诱惑呀，可对我来说，又是一个多么可笑的诱惑。

TWO

因为上次语文课上莫名其妙的缘分，我和郭靖宇成了难兄难弟，成了语文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之后，交际也多了一些，比如检讨写什么内容才会显得真心实意，写多少字数才不会显得那么虚心假意。

偶尔的一次课间，我正为我日后的语文课不能再继续神游发呆而难过的时候，余光中我瞄见郭靖宇桌上摆着几本包装精致的《激流三部曲》，压住内心激动的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只是偷偷看几眼，就几眼。

“你喜欢？那借你。”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也是，我那么赤裸裸的眼神盯着他，恨不得从他那里把书抢过来。

“可以吗？”我小心翼翼的接过。

“嗯。”

“谢谢。”我讨好的笑了笑。

但是他看到我的表情，撇了撇嘴，好像并不怎么喜欢我这种虚伪的笑。

“嘿，你看起来很亲切，因为好像每次看你你都在笑。”

“你不懂。”

“我的笑是我的保护色。”我又笑嘻嘻的看着他说。

我想他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这是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熟稔之后，他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笑。

而我也知道他的生活并不像别人看到的那么阳光辉煌，光鲜亮丽。

毕竟高处不胜寒。他是红榜上的佼佼者，他是语文老师的儿子，也就是语文老师在学校的脸面。他必须要有中规中矩的梦想，他必须倾尽一切努力争得每一个第一，他不能错开一毫一厘的人生轨迹。

相比之下，野生的我好像更自由一些。

而我们的交际就像两只受伤的小兽，在无人的角落舔舐着彼此的伤口，互相倾吐彼此的秘密，互相慰藉互相帮助，直到结痂脱落。

可是，在这场对抗外敌的战场上，我却独自一人背弃了这个不约而同的约定，当了逃兵。

高一的一次晚自习课间，我陪着郭靖宇跑步。

我知道那天他心情不好，因为那天的物理竞赛他发挥失常了。

我和他并肩慢跑，夏夜凉凉的风吹过，昏暗的灯光下营造了暧昧的气氛，更何况操场一直以来是多少少男少女暗生情愫的好地方。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如何去界定我和他的关系，可能是友人以上恋人未满，彼此欣赏也无话不谈。

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不远也不近，既有模糊的暧昧也有爱而不得的风险。

但这些都太朦胧了。

我还没来得及深想，就瞥见教导主任打着手电筒气势汹汹地朝着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马上就要坏事了。

当时脑海里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跑！

我跑的很快很快，直到跑回教室我都没有回头。

从来都是乖乖女的我，在那个封闭的小镇上怎么能够被人认为是谈恋爱呢，更何况像我这样的孤女根本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

可我忘记了，郭靖宇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跑掉。

那天晚上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是第二天语文老师的脸又黑成了锅底。

课间，学校的广播一遍遍的通报批评着昨晚的“操场事件”，我也跟着提心吊胆。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教导主任没有气势汹汹的来找我，班主任也没有特别关注我。

同桌还在我右耳边小声聊着八卦，猜测那个和郭靖宇一起的女生是谁，而我只是又一次低下了头，再次当了一只缩头乌龟。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一个字也没有说。

可事实好像就是那样。

我希望郭靖宇狠狠地骂我，鄙视我，最好是再也不理我，和我一刀两断，从此再见是路人。

可是，我一个偷瞄他的眼神才刚刚过去。

他就从后桌给我递来了一本巴金的《家》，里面还夹了一张纸条：“没事儿，本来我就是想让你先走的。”

看见那句话的感觉五味杂陈，四分感动，三分悔恨，二分自责，还有一分痛苦。

他的落落大方在我眼中更反衬出我行为的卑劣不堪。

原来，我是那么的阴暗和自私。

原来，这才是我的真面目。

我讨厌他对我的原谅，我讨厌他的大度，我讨厌他看着我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从那以后，我刻意地把我和郭靖宇的联系被我一点一点的割断，但我的情绪并没有平静下来，反而变得更加烦躁不安。

我不知道我的选择对不对，可在老师长辈眼中，及时掐灭早恋的苗头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文理分科后，我和郭靖宇之间再也没有了联系。

偶尔经过校排名榜，看见理科榜首的名字还是万年不变的他，只是旁边他的照片中，眼里没有了曾经的亮光，眉宇间的愁绪还能够透过照片溢出来。

我知道，他不快乐。

THREE

就这样，那个待我那么好，那般寥若晨星的少年，再也没有了。

那个因为知道我在信纸上写的梦想是成为作家，就偷偷的把家里的书带来借给我看的少年再也没有了；

那个明明知道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可还是选择包容我的少年再也没有了；

那个对我比亲人还要好的温柔少年，曾经在我眼里是个能把我救走的盖世英雄的少年，再也没有了。

其实，这又能怪谁呢？都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

我心里一直很清楚，我还是太自私，最爱的人还是自己。

我是个孤儿，在自己还没有理清自己身世的时候就被接到姑姑家生活。

可就算是亲戚，借住十几年的时间也足够引起别人的厌烦了。

也许寄人篱下的心酸，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而我就这样怀着一颗冰冷的心长大。

慢慢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中有了一杆秤，偶尔失眠的时候，我会把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心中称一称他的份量，然后再决定我怎么样去和他相处。

我渐渐变了，开始斤斤计较地衡量人与人之间的情分，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

我有时候也感觉自己太过于尖酸刻薄，以至于孤独到极致的时候身边连一个亲密的人说说话都没有；

我也很容易被别人对我的一丁点好而感动，感动到可以付出我的一切来回报。

朋友说，是我太缺爱，是我和别人分得太清楚。

人和人之间又怎么能分的那么清楚呢？

那些情分总会有藕断丝连的时候。

可我当初竟然傻傻的觉得能。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想起来年少时做的那件错事，时常懊悔，我是个罪人吧。

这些年来，一场梦魇一直缠绕着我，不得善终。

如果当初这个故事末尾只是以两个人分道扬镳收场，我也许不会到现在还有那么多的遗憾和后悔。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高考前郭靖宇为什么那么决然地从六楼跳下来。

有人说，是因为学习压力大。

有人说，是因为他有抑郁症。

有人说，是因为高一的早恋，可没有人知道那晚那个女孩是我。

我想起开学第一天，郭靖宇站起来目视前方，眼神坚定地说着他的梦想。

我当时就在心里暗暗猜测，待人那般好的他一定会有一个光明璀璨的未来吧，那样优秀的他一定会有一个繁花似锦的前途吧。

可他的梦想还没有来得及实现，未来还没有来，生命就在他十八岁那年夏天戛然而止。

而我呢？

如果当初的我足够勇敢，是不是我们之间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如果我没有跑，我站出来承认了，那是不是我们还会是朋友，而不是现在我在他回忆里最后的样子还是一副面目可憎的模样；

如果我忏悔，会不会这件事情就不会再以悲剧收尾，他是不是……

可无论我怎么想，怎么后悔，斯人都已逝。

FOUR

2014年，《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在大陆再次上映。

我在影院看着紫霞仙子又说出那句台词，明明是熟悉的情节熟悉的对白，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悸动和希翼。

因为我已经不是年少的十五六岁，不会谈及梦想，不会把爱挂在嘴边。

因为我再也遇不到像郭靖宇那样待我好的人了。

也可能是因为，我终究还是学不会怎么去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