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我有心、我有心
摘一朵戴呀
又怕来年春天不发芽
好一朵……
好一朵……
“妈，是这样唱的。我给你提词啊！”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是吗！”妈妈认真的琢磨着，又用极为不信任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又看。
“张桐不是这么教我的。”
妈妈浑浊忧郁的眼神里很快的蓄满了一汪泪水，像下一刻即将狂风骤雨一般。
我焦急的放下手机，手忙脚乱的尝试做点什么。因为要是让她哭起来，那就要有水漫金山的觉悟和抽搐痉挛的危险。
于是我扯开五音不全的嗓子，高声的唱了起来。
我有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都跑调去你姥姥家了。”妈妈破涕为笑的纠正着我。
我就故作难过的说：”谁让你没有给我一副像你一样的好嗓子呢！你可是迎接过视察团的合唱团成员呢。”
是的，我的妈妈她疯了。稍微清醒时她会说往事，说她年轻的时候，说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说视察团来的时候，他和她一起唱歌。
每当这样的时候，我就为她沏一壶茶，静静的听。听她说那些对别人而言紊乱了的思绪，或者一边听她絮絮叨叨的说那些过往，一边给她那早年失去滋养的肌肤，细细的涂抹上护肤霜。每当这样的时候，妈妈的手都会不由自主的微微的颤抖。
1
南乡有个羞答答
羞羞答答王小丫
唱首歌来送给他
人家一去不回转
留下一只丑小丫
孩子们常常跟在她的后面，一边拍手一边蹦蹦跳跳的说唱着这串顺口溜。有些顽皮的男生还会向她丢很多石子儿，有好多次我都被打石子打得生疼，有时甚至流血，少不了一顿哭泣。妈妈看见我哭，就会丢下我狂跑着去追那些孩子。
她当然追不上那些小鬼头们，但也会把他们吓跑，让我不要继续受伤。
记得有次是冬雪还未化尽的时节。我们又一次被无聊的孩子们乱扔了石头，一块尖利的石子划破了我的额头，我当时只觉得一阵刺痛，马上蹲在地上护着自己的头。妈妈惊慌失措的一下坐在了雪地上，给我捂着伤口，可能是妈妈坐的太久了，起来时屁股上竟然湿了一大片。
当时六七岁的我，虽然还无力保护自己，但是已经知道了自尊心是什么，当我看见她湿嗒嗒的裤子，第一个反映还以为是她尿了裤子了呢！我瞪着那湿的马上就要滴水的裤子，一把甩开她紧拉着我的手。大声的嘶喊道：”你为什么这么傻？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竟被他们欺负？你以后都别跟着我，别跟着我听到没有！”
可能在妈妈的心里我不止是她的孩子，我还一直是她的伙伴。因为自从我有了记忆，就是和她牵着手走，牵着手玩，甚至牵着手睡在窗根下。她应该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讨厌她，甚至让她从我身边离开。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伤心的哭，哭的稀里哗啦，哭的委屈极了，哭的手指越来越像鸡爪。但是我已经被愤怒和羞辱感蒙蔽了眼睛，我对远远的跟着我的她投去愤恨的冒着火焰的目光，好像她再靠近我一步，我就会一直跑去天边一样。
她那红红的鼻尖，和抽动不止的面容，直到今天还深深的扯动着我的心。可是当时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她可怜。我只恨她为什么那么无知，为什么不像别人家的妈妈？会做好吃的，会收拾好家，还给自己的女儿做好看的花衣裳。
为什么我的妈妈只会牵着我的手在街上游荡，为什么还要因为她被别人嘲笑捉弄？
那以后的好多年，我都离她远远的，就算她的眼神多么渴望和我一起玩都好，我都不许她靠近我。
2
直到我十二岁那一年。
我代表学校去镇上参加数学竞赛，回来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雨。由于没带伞，大雨打湿了我的头发，影响了视线。由于着急，我匆匆撇了一眼，就冲出了马路，再过一个路口，往前走不远就可以看见我住的村子了。
我心里想着赶紧看见老师，把我的答题情况汇报给她。想着老师满脸慈祥鼓励的笑容，也想着让那些平时瞧不起我的同学自惭形秽。想着想着，我不由的提起了嘴角，涌出了一抹骄傲的笑意。
与此同时，我听到”吱——”的一声长长的金属拖曳声，还有一把将我推向前去的手。就是这个极为及时的动作，让我免除了一场灾难，可是我的妈妈却从此变成了跛脚的瘸子。
从医院里回到家不久，她又多了一个绰号”瘸疯子”。由于腿的长短不一，妈妈再也不像以前一样满街跑了，也很少再跟在我的身后了。她只在自家院子的墙根下，一遍遍的唱着她最喜欢的歌。
没有妈妈跟着了，一开始我的心里竟然有一丝丝卑鄙的暗自庆幸的喜悦！
3
直到我慢慢长大，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常常拉着孩子软乎乎的小手亲了又亲，他笑我也笑；他哭，有时候我也会跟着哭。他生病了，我就希望，要是我可以替他该多好呀！
在我儿子一周岁生日那天晚上，我被一个梦吓得从梦里哭着醒来。我梦见在一个望不到尽头的海边，我的儿子化成一条鱼，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急急的游走了，无论我怎么叫他，他就是头也不回。
我望着茫茫的大海，滔滔的巨浪，心痛的就像被人扭了又扭、掐了再掐。醒来把酣睡中的儿子抱在怀里，还是无法赶走那股巨大的丧失感。只能任眼泪不停的流，不停的流……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那年我推开的妈妈，想起她的那难以言表的，含着无尽失落感的眼神，我突然不能自已的痛哭失声起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从干痛的咽喉处发出”妈，对不起！妈，女儿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第二天一早，我从工作的县城赶回了村子，一走进那个篱笆墙歪斜的小院，母亲就急迫的一拐一拐的迎了上来，可是在离我还有十来步远的时候却又嘎然而止的停了下来。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的，可又不敢让它们直投向我。
我也跟着她停了一下，哽咽的喊了一声了：”妈……”
我不知道这是我多少年来第一次这么真情流露的喊她。我只看见她的脸涨红了，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泪水，接下就不可竭制的像个委屈的孩子般失声痛哭起来。
我流着眼泪快步上前，使劲的将她拥进怀里”妈，我来接你了，跟我进城吧。不就是疯吗？要疯也让女儿陪着你，咱们一起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