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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入了江南,雾霭氤氲,芭蕉带雨,花草沾露。却是这梅雨时节,青峰山上香烟袅袅,飘然若仙境。
“人间路,快乐少年郎,少年郎,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林生提着刚打的酒,踉踉跄跄地一边走一边唱着。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无酒,无酒……无……我自醉。”啜饮完最后一滴,林生倚着松柏,只感觉天旋地转,料峭山风一吹,腾云驾雾,红尘烦扰,不扰醉酒之人。
酣睡过晌午,雾凝成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林生已不记来时路,身上被雨水浸湿,却甚觉爽快。“哈哈,好雨!”林生长啸一声,仿佛醍醐灌顶,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我自生长在这天地间,无名无姓,无忧无愁,有清风作伴,有甘露濯衣,哈哈,快活似神仙!”
林生原有姓名,现在却已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晃荡着酒壶,只往那山下走去。
“仰面朝天歌,翩翩雨中仙。清风常作伴,逍遥天地间。”山里回响着歌声,伴着簌簌的雨,久久不绝。雨幕编织地愈发紧密,鸟雀归巢,飞虫藏花,不消一会儿,那歌声便隐约可闻。
倒是那举杯消愁愁更愁,人世间烦恼万千,几盏清酒又怎能消除?不过林生却再没有这世间的烦恼,是个活脱脱的逍遥仙。
二十岁那年林生害了一场大病,方圆百里的郎中看了个遍,都说活不过一年。林生本长得俊秀,平日待人和善,又乐于助人,邻里乡亲莫不惋惜。可怜林母整日求神拜佛,林生的身体却每况愈下,眼见活不了几天。
林生弥留之际,日日牵挂着那青峰山,说还有心愿未了。此时的林生已无法动弹,家里便想做个担架抬他上去,也好了却一桩心愿。可林生听了却不愿意,只是出神望着窗外,缄默不语。
林生神色憔悴,一整天说不出话,有时似乎想到什么会痴痴地笑,有时却一个人哭得泪流满面。就这样林生挨了一个月,却是再也不行了,双眼无法视物,一遍遍问道山上的花开了没。林母实在不忍心看儿子这样受苦,便问:“我儿,你可还有什么心愿,说出来娘尽心操办,你也能.……你也能安心地走,不必遭...遭此大罪。”林母说完已泣不成声,一遍遍摸着林生的手。
林生摇摇头,欲言又止,旋而指着桌上的葫芦,林母赶紧拿来,问道:“可要交付与谁?”
林生点点头,摸着那葫芦竟笑了起来,说:“本要亲手给她,现在却不行了,娘,要是……要是那山上的花开了,你把这葫芦放在那大榕树下,儿也无憾了,只是,只是此生不能孝敬您二老,来生做牛做马当报此恩!”说完,母子二人哭成一团,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又过了几日,林生病入膏肓,脸色苍白,身体冷的像个死人,却是这样,林生也不肯阖上眼,说不出话,便用手颤颤巍巍指着窗外。林母会了意,便答:“儿啊!山上那花开了,你不必记挂了!”林生点点头,两行清泪顺着脸流下来,林母用手绢擦干儿子的脸,自己心里却不知流了多少泪,山上那花还没开,如今却只好对林生说谎。
林生闭上双眼,仿佛了却了心愿,不一会儿竟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苍白的脸变得红润,全不见颓态。林母知道林生这是回光返照,熬过今晚恐怕就要乘鹤西去,于是吩咐众人都退去。残阳如血,却是这世间最残忍的分别,林母轻轻合上门,忍不住又望向儿子,其中千万苦,一言难尽。
是夜,青峰山上的花开满山间,月朗气清,花落亭台,十里花香潜入夜,河汉飘渺,辉洒神州,万里星空照地眠。
林生痴痴望着窗外,身体像飘了起来,旋而双眼也变得清明,如此美景也只有他一人能欣赏了。就这样静静看着,美梦不知多长,也怕那一晌贪欢,误了红尘。过了子时,花朵一片一片轻轻敲着窗台,却再也叩不醒熟睡之人,花不再飞舞,林生也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