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请了几天假，上级领导对她印象极好，心里早有提拔她的意思，平日没见得她有多放松的时候，便心想着等李雯这次回来给她个惊喜，就特批了半个月。不算在年假里，拿到通知和接收到领导若有若无的笑意，李雯只觉得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不猜测上级领导的想法，是他们这些下属一贯的做法。她也不例外，手里攥着那张经人事部经理亲手核实的假单，她竟有些不知所措。李雯原想着请三天，老家朋友结婚给她来了信儿，她没准备回去，只想着将份子钱打过去表露点心意。所以那三天她是打算窝在公寓里睡闷头觉，可这批下来的十天半个月，她9却摸不来脑袋不知怎么过它。

    李雯来N市有五年了，之前是在淮市跟着一老前辈共事儿。前辈年龄直逼退休标准线，即便后来新出台的退休法案也没阻拦他几年，后来李雯拿着推荐被调到了N市，拿到了众人羡慕不已的N市户口。N市发展得厉害，从开放前就一直以国际都市标榜，往来的各种肤色人群整日在这座城市内穿梭。随着经济和各方面的高速发展，这座钢筋水泥编织成的巨大都市也被灌上了高压城市的美誉。

    她来时倒没觉得有什么，从南到北，李雯以前也在泥土地里翻滚过，她知道什么在紧凑地直逼身后。她偶尔扪心自问，觉得自己的生活里似乎除了工作也没什么了。除了每月定时定点给老家的父母去点养老费，偶尔慰问一下在理想底层艰难翻滚的弟弟，她生活中可供联系的人还真是少的可怜。

工作和生活上她分了两部手机，休假时装满同事电话的手机就从此无音讯，而开启的生活电话却迟迟没人拨通。陈乐乐的结婚通知还是今年来的头一遭。

陈乐乐是她高中朋友，说不上关系亲密，但比其他高中同学要好些，可大学分隔两地后，两人的关系就像被拉扯开的蜘蛛丝般被越拉越远，直到彼此了无音讯。所以李雯接到通知时也是很纳闷。

高中的毕业手册被她丢在了老家，电话回去时她母亲还在唠叨着相亲的事情，问她什么时候回去一趟，前村的某某阿姨介绍了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不嫌弃她年龄大，所以让她去见一次。

从N市搭飞机到洛城要4个小时，火车长达20个小时，高铁还没架设好，她却已经从各种方面打听到家乡的种种变化。她不是不想回去，机票车票买了不少次，真正搭上机的也不过是因公事出差的那趟。

因为她实在想不出，回去做什么。

所以她拿着那张猜不透的特批长假，有些蒙圈。

要不，这次就回去一趟？

年轻的乘务人员检完票对她微微一笑，便挥手让她上去，车厢内混杂着各种气味，夹杂着各种声音。她利索地找到座位，对面坐着对正在讨论电视剧的情侣，女孩微微甩着长发不安地表达着她对接下来剧情的转变，似乎情节的改变超乎了她的想象。男孩倒是没说什么，停下玩游戏的手安慰性地拍了拍女友的肩，脸上露出了与动作不符的神情。李雯移开目光，对着车厢内部环境四处打量。

接着她想起了第一次坐火车的情景。

彼时她刚接到Q大的入学通知，家里谁也没想到在校普通的她能拿下Q大的通知。前往B市，犹如白日梦里的特定场景，触发条件，只有去了就能达成目标。

那时家里并不宽裕，在世的爷爷奶奶想着弟弟念书死皮赖脸地跟她说把机会让给弟弟，既然她能考上，从小学习便出众的弟弟必然也能考上。她听到这句话时，心凉了一半，到底是老人家的传统思想还是偏爱男孩，却始终没想到不爱吭声的父亲做出了惊呆全家人的事儿。

雯子，好好去念，想念的话，爸借钱贷款也要让你念下去。

父亲不爱说话，村里人也说他实诚，别人说的对他便做，在李雯眼里很没有主见性。却没想到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会是他。李雯眨眨眼睛，眼泪又回去了。

过几天他拿了几万块钱，打进了学费的那张卡里，任何人问他钱从哪儿来的他就是不说，爷爷奶奶没少在家里骂他，总说‘看你养个闺女最后还不是要给外人养’此类种种，这还是李雯后来知道的事儿，跟她谈起的弟弟倒是接二连三地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开学的前几天，家里没人来送，父亲骑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载着李雯的几大件行李，送去了火车站。洛城那时还没这么发达，车站破旧不堪，黄牛却是有的。候车室内人潮涌动，犹如波浪般一波一波的。李雯护着她的行李跟着人群走，父亲在后面护着她。

雯子，别担心，家里有我呢，有事儿就电话，没钱了也要及时说。爸给你弄去，别听那些个人瞎说，雯子一定会出息的。

月台上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说的最后一句。李雯咬着唇，她的背影犹如决绝的战士毫不留情的消失在挤嚷的人群里。直到车厢摇晃起的那刻，她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吓了她身边几个外出务工的小伙子一跳。

而现在呢。

车厢内少了那时那种被生活所迫的气氛，多了是不知世的年轻人的稚嫩的调侃与吵闹。

李雯收回目光，翻出朋友圈，发了条动态。

趁‘年轻’，多回家！

李雯高中是在洛城上的，就像她考上Q大一样，中考考进洛师附属高中也是令人惊讶。洛城有个唯一的大学就是师范学院，洛城各大中学的教师大多从那里面出来的，早前她母亲也想让她当个教师，毕竟待遇诱人。

高中的同学大多是各个地方上来的学习精英，李雯进去后表现普通，所以三年都在普通班里混着。陈乐乐是高二与她同的班，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女孩却也选了理科班这让她很难理解，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几条她不知道内幕。

学校很好，但也在乎每次考试的通过率，省内统一考的学业水平测试也在乎的不得了，陈乐乐说哪几门科目不擅长的就选不擅长的，这样可以避免不通过，毕竟通过率只需要四科的。不像被要求严格的实验班，还有看上去十分自由的艺体班。

李雯没想到学校会来这么一招，反正带她们班的老师没这么说过，考试理所当然报了六科。学习时间自然也变得紧凑起来，偶尔还要带着陈乐乐一起，两人关系不知不觉就好了起来。

也是后来她才得知，陈乐乐的父亲是洛城的大商户，每年进账多少也成了同学密谈的话后话了。

李雯坐车中途醒了两三次，自从陈乐乐发来结婚讯息她便与她联系上了，朋友圈的那条动态被她评论了一条，然后两人就在微信上聊了起来。

她眼睛撇了撇，又有动态过来，点开就看见领导的肥水不流外人田给她点了个赞。她嘴角微搐，选择自动屏蔽。

接车来的自然是陈乐乐，带着她结婚对象开着李雯叫不出的黑轿车。梳了背头的男人在驾驶座上向她微微点头，李雯微笑回应，只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但就是叫不上来名字。

不过陈乐乐变化的也大，即便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却也能看出她眼角的变化。单眼皮的女孩变成大大的双眼皮，谁知道这些年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乐乐性子似乎没变，对着她又拉又抱。

“总把你盼来了，如果你不来我真觉得我会被杀头呢。”接近三十的女人撒起娇来总觉得怪怪的。

陈乐乐拉着她往车那边走。“何洋，快下来，把雯雯东西搬上去。”她使唤起结婚对象也是得心应手。

何洋这名字，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雯雯你还认识吗？何洋！”

李雯摇摇头，她也觉得自己在某种方面很诚实。

“我就知道，雯雯不关心这种事儿。何洋是我们隔壁班的。”眼熟的敢情是同学啊。“他到我爸公司上班，就被我遇上了。”

“雯雯姐。”何洋微微低头叫了声，带笑的脸说不出的别扭。

单位里也时常有过这种笑容。“叫我李雯吧。”那是讨好的笑，李雯撇了眼陈乐乐，跟着上了车。

何洋在前面开车，李雯应和着陈乐乐的话，嗯嗯的直点头，这是带过她的前辈教她的第一个技巧。遇到不喜欢的话题，点头说嗯就可以。

“雯雯，真是的，前几场同窗会都没联系到你，今年我做东你可别不给我面子啊。”

李雯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总是在出差，赶不上点。”她的确接过不少这类通知信件，大多都让她弟弟扔了。

“过几天正好是校友会，我觉得再办场同窗会正好。”她没给李雯拒绝的机会，笑眯眯的神情让李雯只觉得被套住了。

“……嗯”

李雯点头，心里半是感叹对方变化种种，半是感叹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十年一次校友会，她也快而立了。

她拒绝了陈乐乐的住宿邀请，言辞委婉也算是她做这行学来的最大技术。陈乐乐不放心便叫何洋开车送她，李雯推脱不了就上了车，报了酒店地址。

尚阳酒家在市内颇有些名望，多是接待政府机关人员出名，也有不少做生意的爱装逼入住。何洋撇了眼后视镜，后座的女性端端正正地坐在哪儿，目光冷锐地看着他。何洋一惊，忙收回目光。“听乐乐说，雯姐好多年不回洛城了。”何洋还是忍不住，想摸摸对方的底。

雯姐……

李雯不知该对这一称呼说什么，单位里的年轻姑娘虽说没少这么叫她，但一同学这么叫真是……“回是回过，都是工作需要。”

“工作？”何洋蹙眉，车朝着前方的尚阳去。李雯回来前，陈乐乐就在他耳边唠叨了无数次，如果不是偶然遇上李雯弟弟，估摸着陈乐乐也请不到李雯。

“嗯。”李雯垂下头，兜里的手机亮了起来。微信上的肥水不流外人田点了她好多下。“普通的公务员，前些年创业失败，转而报了公务员的考试。”

肥水不流外人田:手机怎么关机了，昨天的快件在哪儿，我处理一下。

何洋没多问，创业不是像那些书上说的好做，他又撇了眼后视镜。光影下的女人脸上有着种说不出的冷艳。

在停车场下车，何洋帮她拎了行李，李雯在手机键盘上飞快点过。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信息接连不断地过来，她真想说不需要您帮我处理那些破事儿，但没敢说出口，一五一十地回了过去。

到了前台，尚阳的服务生稍有些眼力。“李女士，您好。”何洋被这一声惊到了，没想着高档酒店的前台这么厉害，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他转念一想，是不是说明李雯住的频繁呢。

何洋的目光变了变。

李雯来尚阳不超过三次，前两次是跟着领导过来，那时这前台就表现出了惊人记忆力。“住宿。”

“以前的房间还空着是否入住。”前台接待笑得十分亲切。

李雯撇了眼手机。“这次不是出差，普通的就行。”

“好。”她迅速在电脑上操作了起来。“请问住到什么时候？”

“三天，如果续住我会及时通知。”

“好的，李女士，这是您的房卡。”前台看了看何洋。“需要送行李上去吗？”

李雯这才想起来何洋还在，她收起手机，笑着回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何洋，你也早些回去吧，免得乐乐担心。”

话中意思明显，何洋没说什么，答了声好就出了酒店。“如果有人说来找我，请一律拒绝掉。”

“可……”

“不是，只要不透露房间号就行。”

“好的。”前台接待笑着点了点头，这种事情还是能做的。

李雯谢绝了送行李的人，进了电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未读信息冒出来二十多条。

肥水不流外人田:为什么关机？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不是联系不到了吗？

肥水不流外人田:李雯，你这工作态度很不好，如果突然遇到紧急情况你又不在你让你下属怎么办？你认为他们有能力处理吗？

肥水不流外人田:低头认错我可不会接受，你必须诚恳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雯看得烦躁，恨不得把这手机也一并关了，但还是没下得去手。

（领导,我相信您的下属一定会用和您相同的方法联系到我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那不一样，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通电话，然后你那个姓马的下属跑过来说，我们李雯小姐分工作生活两用号。我当时就想，我这个下属怎么这么排外，幸亏你没社交软件也分两用号。

李雯:……

她觉得很无语，甚至能想象得出对方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阴阳怪气的表情对着手机碎碎念。她这个领导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性格有点那啥。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现在到哪儿了，听说你家挺远的，应该到家了吧，飞机很快的，但单位拒绝为你报销一切费用。

……谁需要你报销……

（刚到尚阳！）

肥水不流外人田:尚阳？你家在洛城？我怎么不知道，回去那么次怎么不请求我给你批假。即便是住尚阳我也拒绝给你报销。话说怎么那么晚，你坐的火车？几点的票，时间怎么合不上？

（18点到的，和同学吃了顿饭。我以私人名义订的房，不需要报销。）况且还是带薪休假。

李雯直想笑，尚阳的房间还可以，重在朴素精致，知道自己把握的是哪方面的市场。她倒在床上叹了口气。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还想着你不知道怎么过这假期呢，本想着给你出谋划策一番，这不知道怎么过嘛？我的李大小姐。

（能别阴阳怪气的吗？即便我们是大学同学，你也不能让你的二逼气质暴露于人前！）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完了，顶撞上司！

李雯呵呵笑了出声，立马回了句。

（呵呵哒，明天还有事儿，我去睡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卧槽卧槽卧槽……

李雯弟弟李陉是高中教师，前几年拖关系弄进了李雯的母校，现在带了一个毕业班。五年前和同乡的女孩在母亲撮合下结了婚，现在孩子都能打滚了。两年前在市里买了套二手房，因为前主人犯事儿，房子经了法院的手低价拍卖，李雯帮他抢了机会，父母也从乡下搬了上来。但二老住的不习惯又搬了回去，偶尔上来带带孙子。

李陉比不得李雯，挂在母亲口中的总是老李家最出息的是个女娃子。他不是嫉妒姐姐，只觉得心里有那么稍稍不顺，可他也是从外面打拼过得，知道外面城市有多难活，凡事媳妇儿有那么一丁点埋怨姐姐的他都忍不得。只要能消消心里的愧疚感他都能做。

李陉媳妇儿没读过几年书，家里情况不允许，后来出去打工年纪上去了没找到婆家，家里担心又给叫回来了。李陉是村里的状元，他的事情她也听过不少，也知道自己高攀不了，即便结了婚她也是低人一等的过着。但她实在忍不了李陉在李雯面前的那副姿态，大姑子多照应他们，她觉得是应该的事儿，但把丈夫弄的那副下作姿态她实在没法子忍。怼过李雯两三次，也被训了几回儿，李陉是个文化人，始终做不出打人的行为，温吞的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

李雯也知道去了不好，但她还是拎着特产过去了，这次就在学校前。弟弟晃动着虚胖的身子跑出校门，见着她就高高挥手。

“姐，你怎么来了？”接到电话他被吓了一跳，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到了学校。

李雯笑了笑。“不上课？”

“调课了。”李陉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快被挤成了条缝。

李雯伸手捏了捏他的腰。“咱爸可瘦着呢，你这些日子大补过头了？”

“那不一样，咱爸的基因都被姐你拿了个透顶，我能不胖吗？”李陉上下打量了李雯好多次。“姐，你又瘦了！”

“那是。”李雯欢快地转了圈。“瘦才好看呢，不像你！”她戳了戳李陉的肚子。

李陉倒是没生气，他宽厚地笑着。“进去坐坐吧，好久没回来了，我让于凤买点菜。”于凤是李陉媳妇儿的名字。

“别了。”李雯提起地上的袋子就往李陉手里塞。“我给帅帅和文文带了些东西，你给拿回去。”帅帅和文文是李陉一对儿女，即便于凤怎么不喜欢李雯。还是将李雯的小名给了女儿，盼着同她姨那样有本事儿。

“还有啊，这是给爸妈带的营养品，让他们多保养身子。你下次回去也一并带过去。”地上还放着两大盒的东西，包装的精致。“服用说明我都写在上面了，你说服爸妈吃了。”

“姐，你也该回去啊。”李陉不是不知道李雯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事儿。

“回去啊回去，赶明儿就回去。”李雯说的话李陉也知道是搪塞，也明白劝不动她。

“姐，你是回来参加校友会的？”其实他也纳闷着呢，昨晚校长特意找的他。

李雯摇摇头。“陈乐乐结婚。”

“啊，是她啊”李陉摇摇头。“她死活跟我要你联系，没办法才给的她，没想到她打的这个注意。姐，你不宜和她玩儿。”

李雯点了点头，该明白的她还是懂得。

李陉拍了拍她肩。“这是帮你最后一回儿了。”说着拎起东西朝校门走，保安见他大包小包忙过来帮着拿。

李雯在后面挥了挥手。

物是人非，大抵是这种感觉，李雯心里说不出滋味儿。陈乐乐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来，她不得不关了手机。工作用的手机倒是安静得很，微信上偶尔有下属来回报情况，表示关心。领导在朋友圈在大肆宣扬她这个下属如何如何，闹得大学同学纷纷发来欢呼。李雯笑了笑，结束了高中老师的拜访她难得笑出声来。

校友会再际，她窝在酒店的客房内醉生梦死，尚阳酒家的服务质量非常好，没有人来打扰过。她除了吃饭就窝在床上一动不动，不过，李陉倒是时常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吃个饭，或者回趟家。

弟弟的邀请她不好拒绝，去的时候发现于凤在场，两人互相看不对眼儿。于凤顾着喂儿女，她听着李陉谈事儿吃着饭。饭局平常到寡淡，离开时于凤朝她看了两三眼，便拉着儿女离开。见此情况的李陉脸色不太好，李雯也没劝什么，便让他回去了。

校友会统一是信件通知，不知是知道联系不来她，陈乐乐给她另发了短信。

让她明天盛装出席。

李雯搞不懂这盛装是什么，平时工作单位无一不要工装，她也没带什么衣服，翻出了那套西装就套在身上。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这种感觉令她很自在。

洛师附属中学今天放了大假，在校的也只有教师。李雯到达校门前正看到陈乐乐和李陉说话，李陉面色变红，看上去不太好。李雯朝陈乐乐撇了两三眼，便走了过去。

“雯姐”何洋出声提醒，陈乐乐惊叫了声。

“我的雯雯，你怎么穿成这样，你今天可是主角啊。”她开始吵闹起来。

“何洋，赶快去找件礼服过来。”

“不用了。”李雯板着张脸，表情相当具有威慑力，气场也压得了陈乐乐。“主角应该是乐乐才对，您父亲不知给母校多少赞助。我们诸位校友都该对这一贡献的您表示感谢。”

话中带刺，让陈乐乐脸色一白。何洋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心底不由高兴起来。

“李陉，你更应该感谢陈女士，让你在如此好的舞台上施展才能。”

李陉看了眼李雯，忙低头对着陈乐乐说了通感人至极的好话，没埋没他的文学素养。

“你……”陈乐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李雯会来这一招。

李雯冷眼看她。“你若真心待我，我自然也是真诚了。”千方百计弄到她联系，怎么说也是可疑。

如果只是单纯的婚宴，李雯去也是去了，没想着后面这么多事在等着呢，撕破脸皮这种事儿即便她不擅长，可未见得不会。

李雯擦着陈乐乐的肩走了进去，李陉紧随其后。“她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就是发言的事儿，校长想让你上台做个表率，被我拦了下来。”李陉也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从附属中学走出的Q大才女，如今事业有成这是多么风光的招牌啊。

李雯了然。“那现在是谁发言？”如果不再准备一个，怕是这学校和背后赞助人陈乐乐都下不了台。

“是姓齐来着的，名字有点绕，想不……”

“齐鲁寅！”李雯脚下一顿，名字脱口而出。

“对！就是这个！”李陉回头。“姐，你认得？”

齐鲁寅！

当年可是附属中学实打实的才子，艺术班的佼佼者。不像是李雯考上Q大后才爆出的那种名头，而他是被众人认定绝对能上中央美院的艺术人才。

李雯以前与他有过几段交集，后来他发生的事儿都是从杂志报刊上看来的。李陉对这方面不感兴趣，不知道也是自然。

但李雯委实没想到，齐鲁寅竟然也对校友会感兴趣，被突然安排的做表率竟然也没拒绝。看来这人，变的也是蛮多的。李雯在心里掂量着，跟着人群进了礼堂。

学校翻新了不少建筑，礼堂就是其中之一，大了不少，摆设也讲究了很多。她在人群中穿梭，陌生熟悉的面孔从身边擦肩而过，四目相对满是默然。

“李雯！”前方不知谁叫了声，李雯目光跟着移了过去。

那一群站着叫不上来名字的几人，主角齐鲁寅也站在那一块。

“你还真来了，陈乐乐说的还真没错。”穿红呢大衣的女性眨着眼道。

一旁军绿色衣服的男性则很无奈地笑了笑。“可不是，没想着炫耀成了狼狈。李雯，几年不见，你又厉害了不少啊。”她认识这个人，是实验班的成游，以前工作时碰见过。彼时大家都是为上面办事儿。

“你退伍了？”李雯算算时间也觉得是到这种时候了。

成游一笑。“不退！”他这么一说，李雯算是明白了，这家伙是上了士官学校，准备一辈子都呆在部队里了。“你怎么样？还在庵城？”他们就是在庵城遇到的，当时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上，说了一句话，成游就上了火车。

“混到了N市。”李雯觉得此时见到成游倍感亲切，她朝他身边站了站，躲开了齐鲁寅的目光。

“N市！”身旁着了蓝裙的女性惊讶道。

N市在洛城这种小地方，始终是遥远的存在。

“别咋咋忽忽的，刘慧，老齐还在首都呢。”成游点出了对方名字，把沉默不语的齐鲁寅推了出来。“老齐，你来说说，你买几套房子了。”成游也是开玩笑，却没想到周围空气一窒，几人目光瞬间复杂了起来。

不是谁都能像他活的那般风采的。

“老齐，待会儿你可要发言，稿子打好没？”说话是那红呢子的女性。李雯朝她看了看，她目光正好也瞧了过来。“我叫徐珊珊，李雯你可能不认识我了。”她主动伸出手，反应自然极了。

李雯伸手握了过去。“李雯。”

“我可是早就知道你的，我也在N市，以后一块玩儿啊。”

“嗯。”

“这是结成了女子同盟吗？”王侠走了过来，李雯对他有印象，名字也想的起来，以前他自称王大侠闹出了不少笑话。

是个很风趣的人。

“那我们就组个兄弟营！”成游建议道。

刘慧显然不赞同。“可别把王侠给累着。”

王侠唯一不好的就是体弱，几人一听纷纷笑了笑。

“啊，啊”

上面有人试音，成游见人连忙推着齐鲁寅往前去。李雯跟着几人站在后面，徐珊珊则在一旁和刘慧策划着要出去聚聚。

先发言的是前任校长，年过八十，口齿不清，李雯他们却听得格外认真。接着是以前几位任课教师，然后是齐鲁寅和其他几位校友代表发言。陈乐乐也上去了，她神色激昂地感谢母校种种，下面的诸多校友不过是笑了又笑。

李雯站在后面不好作什么表达。

校友会主要还是校友聚会，这种听演讲不是主体，李雯和他们一起与诸位老师谈完话后就同他们的计划去聚餐。

成游边喝酒边谈以前的事儿，说他以前对一女同学用情至深，最后女同学嫁了个外地人。又提到齐鲁寅的坏事儿，被对方一杯酒打发了。

李雯在饭桌上显得安静，同她做一起的王侠也是同样，喝酒只喝一小口就红了半张脸。之后没敢多喝，徐珊珊知道她两人情况便招呼着吃饭。

饭局最后，刘慧不知怎么提起了她的联系方式，说怎么也找不到。李雯笑着说丢了手机，联系什么的也就没了。各自打着哈哈，散了场，最后彼此都留了电话。

本打算让成游请客，可最后成游醉的不省人事，齐鲁寅想买单没想到李雯手快早早就结了账单。

成游被徐珊珊架进了出租车，没想到刘慧和王侠是男女朋友关系，醉呼呼的王侠被拖上车时还说着他人听不懂的吴中方言。

“你去哪儿，我送你！”齐鲁寅开车来的，银灰色的车体在饭店的灯光下折着冷漠奢华的金属光。

没想到他竟然好这口。

李雯呼了口气，她裹紧大衣，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尚阳酒家。”

“……”齐鲁寅沉默了片刻。，才发动引擎。“我也住那儿。”他偏过头。“这算不算缘分呢。雯雯。”

“不算。”李雯一口否定。

李雯没想到哪天能再见到齐鲁寅，她觉得两人一个是天上云一个是地中草，即便世界再小也绝不可能再遇到一起。也没想到那双拿着画笔的手会摸着方向盘摸得那么顺手。

她在心底叹了口长气。

“成游说你在政府工作，我还认为你在出版社呢。”齐鲁寅开了音乐，是卡农。“大学毕业你去了哪儿？为什么会在庵城？”

在庵城是她参加的志愿者活动，但她并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她的经历。“在出版社混不下去，不是应该去找更容易生活的地方吗？”

“N市就容易吗？”齐鲁寅问。

“比首都容易。”

“李雯！”他似乎对她的冷淡忍无可忍。

“你说你要在首都的。”在首都陪着他！

李雯扭头看向他。“连面包都充饥不起，你让我怎么呆的下去。失去理智的感性话语，你觉得可以当真吗？齐鲁寅”

尚阳酒家就在前方50米处，齐鲁寅却驶了过去。酒店的光在车后远远的亮着。“你放弃了吗？雯雯”

“祝贺你成功了，齐鲁寅。”

李雯一直有个理想，她谁也没透露过，只和齐鲁寅谈起过。齐鲁寅想一直画，画到死，这个想法了解他的人都能看出来。

可人和人就是不同的，李雯一直这么认为。

“……”后来，齐鲁寅又有了新的梦想，这个新梦想谁也不知道，完没完成也只有他一人知道。“雯雯，你放弃了吗？”

放弃了吗？

放弃了！

李雯看着前方，洛城的光影在眼前浮动，那一刻她想起了曾经她翻过的一本书。

那算不上书，不知道被谁塞在了图书馆的小角落里。李雯看到的时候已经积了不少灰。是本漫画，那时学校查这种书查的严，翻了几页后又塞了回去。

图书馆的小角落成了她的秘密基地，谁也不会发现，但每日她的内心都会被那本漫画的主人公勾动着。后来齐鲁寅说他会一直画下去，说这话时，他眼中有种似曾相识的光。而她也有了个微末的小想法，但是她不能，情况不允许她像齐鲁寅那样。然后她又把那本书塞了回去，图书馆成了她讨厌的地方。

因为那里藏着她的小秘密，藏着她微末的梦想。

后来

就没有后来了。

“齐鲁寅，我已经放弃了！”

梦想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拥有的，也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拥有的。直到再后来，她又忍不住翻开了那本漫画。血统论的想法充斥了她的内心，资格之后便是能力。

可所有的前提是你能在这个钢筋水泥构筑的世界活下去。

李雯的师傅就说过一句话，活不下去谈什么理想。

这一刻，她觉得疲惫极了，往日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过来，询问着她。

李雯，你现在快乐吗？

“齐鲁寅，你现在快乐吗？”

我觉得我们都不快乐，不是我们不再年轻，是我们在年青的时候经历了太多。

李雯忘了齐鲁寅最后说了什么，回到房间时她觉得全身发冷，缩在被窝里眼泪噗塔噗塔地往下流。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泪怎么停也停不下来。

手机开始嗡嗡的振动，微信提示音不断地响着。她伸手拿了过来。

从昨天到今天，肥水不流外人田来了不止一条信息。

肥水不流外人田:失联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手机开机啊！

肥水不流外人田:活着就回个话。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的那些破事儿，都帮你处理了，记得感谢，我想吃东街那家店的蛋糕。慕斯的，还有水果。榴莲我是拒绝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啥时候回来啊！

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雯敲着键盘回了句话过去。

（我想回去工作了。）

没过一分钟，对方秒回了一条信息。

肥水不流外人田:发生了什么？

李雯盯着那条信息，迟迟下不去手，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是物是人非了，还能有什么？

微信又响起一阵提示音。

肥水不流外人田:开门，说话！

开门？

！！！

李雯猛的从床上爬起来，她楞了又楞，又看了眼手机，觉得对方在耍她。开什么门，难不成他还能就在门口？

李雯忍不住吐槽，却还是赤脚跑到玄关，开了门。门外站了一西装革履，稍有不整的便是他松垮的领带。

“领……领……导……”李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干嘛这么见外啊，叫学长啊。李雯你是不是没反省，我这学妹怎么这么排外。”边说男人边朝里面走，撇了眼李雯，不由一愣，随即伸手摸上李雯的头，拍了拍。“怎么这么不经说，都哭了。”

李雯也是刚反应过来，忙转身进了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时，就见男人倒在床上。

“你怎么来了？”

“出差。你不在，累死我了。以后别想请假。”

“房间订好了吗？”李雯捡起他随手乱丢的西装外套。

男人抱着她刚盖过的被子缩了缩脖子。“没空房了，收留我吧。”

“……”

李雯心里一阵无语，这装什么可怜。

“我去帮你订房间。”说着她转身朝玄关走，男人知道她说一不二，忙跳起来，捉住她手不让她出去。

“我愿牺牲我的美色，换取姑娘收留我一夜。”

“……”

“李大小姐，别那么嫌弃……”

“李美眉啊……”

……

经过无数缠斗，李雯终于败下阵来。男人极其无赖的揽着她的腰不让她走。

“李雯，你先静下心来睡会儿。”

“咱们，明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