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纸......”,女人的微微发福的脸上闪过一丝幽怨,“我现在叫周芷菲。
真想苦笑,但已无力提起嘴角,更怕本欲上扬的弧度突然变了方向,眼泪会止不住的流。“人貌非昨日,蝉声似去年。”我不自觉的想起昨日,不,不是昨日,不止一个昨日,是三千多个啊。记忆里的画面,就算再努力回忆,也只能是同手里这纸花一样,泛黄发脆。十年光阴已然为河,在拥挤的车厢里波浪通天,再难逾越。我发誓,我真的就只是想了想,刚在那满载的快要溢出来的小巷街头伸头望了望,回忆就不容分说地把我推回已经温习过千百次的曾经。
“若纸......哈哈哈......是纸做的吗?”“快推一下,看看她会不会倒......”“怎么哭了……没意思,走吧走吧。”我就是在这混乱中第一次看见她,在那堆孩子中间被围着,苍白弱小,真的像纸一样。那时候我没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挺身而出,做一回她的英雄。那时候我也怯弱,只敢在他们走了以后悄悄走到她身边,跟她说一句:“其实纸也很好看。”小小的若纸就那样抬起头,还有泪水的眼睛里多了些繁星点点。那时候我们还都不知道《倚天屠龙记》,更不知道在她父母认识的不多的字里,只有这一个“若”、这一个“纸”。她曾经被嘲笑过无数次的,让她长大后毅然抛弃的名字,是她早已感情破裂的父母为数不多的共同的骄傲,这是他们能给她的最好的名字。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这故事很俗套。现在回想起来,无非是两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少女手拉手一起成长。而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我真以为我们会一辈子像那样相互依偎。但很多事就是那样,经不起短短一句“后来呢?”
那之前的好多年生日,都是我和若纸一起庆祝。没错,我们是同一天生日,不过她大我一岁。这也就是为何我那时对星座嗤之以鼻,她哭的时候我大笑,她沉默的时候我微笑,这样的两个人明明一点都不像。那一年的生日,距离高考还有不到半年。上了高中后,在我眼里不过长高了一些的若纸,开始有人夸她漂亮,的确,又白又瘦的姑娘不会丑的。但是几个月前,总听到同学说若纸逃课了,还有人说看到她在校外的小餐馆和一个校外的男生一起吃饭。我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她还是那个每天放学等我一起回家的时候抱怨一路作业写不完的若纸,还是那个一受欺负就忍着眼泪一直折千纸鹤的若纸,还是那个每年生日都许愿说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的若纸。那时候我还没发现她已经为自己选好了接下去要走的路,直到生日那天。
我依然满足于那块好几年都没有变大的蛋糕,可是这一次,我再迟钝也觉出了若纸的不寻常,许愿的时候,她一直沉默。我知道她的脾气,即使沉默她也从不撒谎。我明白,她已经有了不愿与我分享的愿望。心里堵得慌,但我们还是例行交换礼物。看到礼物的那一刻,我终于爆发了,相比于我寒酸的礼物,若纸送了我一支钢笔。那是我渴望了好久的钢笔,但我的家庭让我不敢奢望,最多只是隔着商场的柜台远远望上几眼。我幻想过无数种拥有它的画面,但绝对不是现在这种。若纸妈妈在商场当促销员的工资,是绝对承担不起一件这样的礼物的。想到前不久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我不敢想她是哪来的钱。她满是期待的望着我,而我感到的只有被辜负的恶心。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么了,可能是太希望她能过得好,把钢笔塞到她手里喊了一句“你走开!”就把她推出了门外。
之后我一次也没见着她,但高考在即,容不得我分心。我心里憋着一股气考完了试,想着怎么装作大度听她的解释,可是回应我的已经是另一户住户了。若纸走了,而那句“你走开”成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一句话。我疯了一样,到处打听着她的消息,她的同学告诉我说她和那个男生是在她打工的小餐馆认识的,那男生答应她,如果她们在一起就让他爸给她找关系当乘务员。我听完就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的钝痛更甚,是我错怪了她,那个和我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折千纸鹤的若纸。
后来我每次出行都必须坐火车,带上一只千纸鹤,近乎可笑的寻找她。好多年了,当年的那只千纸鹤已经变皱发黄,也有了更多的交通工具可以选择,但我还是固执的一次次拿起那只千纸鹤踏上路途,一次次寻找我的若纸姑娘。我忘了她同我一样,早已不再是少年。我俩的交谈引起了她身边那个男人的注意,他停下与周围人的高谈阔论,疑惑地向我们看过来。她连忙解释:“碰到了小时候的同学。”男人不屑的笑了“你才读过几年书,有个屁同学。”我皱起眉头,她却神色如常,从包里拿出一条奢侈品项链递给我,“好久不见了,这个算是见面礼。”我认得那款项链,手机里存了好久的图。说完她就坐下了,一副拒绝与我说话的模样,我忍住泪水,在她惊愕的眼神中递给她那只千纸鹤,“这个送你,周芷菲。”
整理好情绪回到座位上,小外甥正对着邻座老夫妇拿着的一束永生花手舞足蹈,见我回来高兴的说:“姑姑,纸真好,一直开的花。”我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差点又流出来,我低声告诉他:“不是的,纸是因为脆弱才美。”小外甥没听懂,咯咯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