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唯一值得笃定的只有纯粹。
有些事沉积在心底太久了,当一切事情都慢慢圈成记忆,就有太多的苦涩郁结在心底,长久以来未曾爆发出来,多少都会变成一种传说,传说就能不朽。
吻着清晨
采一滴清纯晶莹的露
妆点我有些苍老的心
秋霭迷濛
迎一阵清鲜纯净的风
掬起我灿烂的笑容
--------------尹文偶拾九六年九月中旬
西门里的跳舞女郎
记得小学时唯一的一次舞蹈《春的女儿》,那个舞蹈的主角是一个大美女,当时看着她特别漂亮。由衷地欣赏她,跳舞时她的身子特别软,性子却刚烈得很。当年大部分人都是素面朝天,十来岁的女孩子更不可能涂脂抹粉,但发嫩的女娃娃实在是美丽,说她肤如凝脂一点也不为过,用现在的话说是白里透红一脸的胶原蛋白。
她比我高两个年级,我三年级的时候,她已经是小学毕业班五年级的大姐姐了。她也的确有大姐大的风范,舞蹈彩排的时候她会很专注地完成她自己的部分,我们只是伴舞而已,真正的舞台是她的。休息的时候她就会拿出很多新奇好玩的东西哄我们四个人玩儿,有时候是小小的发卡,有时候是发光的弹弹球。凡是她出手的物品总是那样的可爱精致。
仔细想想她是告诉过我们姓管,家住西门里胡同深处,母亲曾经是资本家的千金大小姐,父亲却是一个呼风唤雨的大老粗。而她兼具了母亲柔美和父亲的豪爽,生性特别大气,自带光环的那种。只是特别奇怪的事,她的学习成绩不好,特别不好!
我的母亲从小的就教导我:“女孩子不能专注于打扮,不然的话读书是读不起的。”我一直身体力行,所以可以心无旁骛地扎到书本作业里,考试对我而言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对她而言考试如临大敌,而她舞跳得特别好,人也漂亮。我对她的记忆定格在红色披风粉色围巾从小礼堂门口飘进来(其实那应该不能算是礼堂,严格意义上那只是一个食堂,平日里摆了些餐桌,中午我们带着饭盒蒸饭吃,自家带着很多小菜)
到了周末,我们彩排的时候把桌子推到边上,中间就空出一大片空地来,那就是我们的舞台了。最后一次上台表演当然不是在这里,我们可是代表学校参加全县舞蹈比赛的。那日她换上为她量身定做的绿衣裳,真如仙子一般缥缈,比现在舞台上看到的仙气美女好上百倍。怎么说呢,那是自然天成的一种美,在舞台上她是那样的舒展那样的动感。每一个动作都是美的,我们四个伴舞背着两片叶子全心全意地配合着她上下起伏,即使我只看着她的背影,记忆里也是那么美丽......我终于想起来了,她有一个文诌诌的名字“欣吾"。
对!我想起来了,她叫管欣吾。那个住在西门里胡同深处的跳舞女郎。
正式表演那天,我们都挺紧张的。即使是伴舞,我们也要严阵以待,上场前欣吾的妈妈来了,一袭旗袍。那个年代她这样的装扮特别惹眼,全民红衣绿裤的时代,她的这个做派叫做资本主义流毒。现在不一样,现在哪位美女妈妈穿成这样是很让人羡慕的,那叫小资情调。当时看到欣吾妈妈时,很多人都多看了一眼,我想欣吾妈妈也是憋了很久才把这件衣服穿出来的,实在是喜爱得不得了吧,实在是很看重女儿的演出吧。
总之那个穿旗袍的欣吾妈妈就这样定格在那个早上,我来不及多想,就被老师推推搡搡地上了台。真正在台上的时候反倒不紧张了,舞台的灯光并没有到晃眼的地步,只是比平时亮些许,台下人头攒动,我分不清谁是谁,只知道伴随着音乐欣吾在翩翩起舞,美轮美奂。
后来欣吾就毕业了,我依然在那个我喜爱的小学里呼风唤雨,每天都过得无比快乐。
此去经年,结束学生时代的我留在外地工作生活很少回来,再次见到欣吾是在一次小学同学会。同学会后几个要好的同学晚上再聚KTV,在当时算是镇里最好去处,刚刚装修算不上奢华,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处处散发着某种情调,整体装修的风格不是传统的那种金碧辉煌,反而透着一种柔美。在小镇里没有特别纯粹的咖啡吧,所谓美食吧都是中西合壁的,食谱自然是中餐西餐样样有,你想要烤鲫鱼立刻就能上桌,你想要咖啡也能变成花样整出许多道道,但肯定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咖啡文化里的现磨咖啡。所以我一般不去这样的场所,即使去也绝不会点咖啡,我怕失了我对咖啡的敬意,坏了咖啡在我记忆里的美好的味道。这样的地方太过繁杂,我更喜欢纯粹的东西,更喜欢举书斜倚凭栏望月,那样的宁静少有。
包厢里还算是干净,也宽敞。点歌台,话筒,屏幕不大,音响一般。当年陪着我出黑板报在边上一边给我递粉笔一边捣蛋的潘晟潘大少爷现在算是场面上混的,活灵活见的。特别神奇的是,他的歌竟然唱得这么好,绝对是歌厅范儿的,自带混响。一张嘴就让我刮目相看,这么多年他的才能一直没机会在我面前展露出来。生性热情活跃的他自然没个消停,我其实挺喜欢他这个样子的,因为他的这种活力是我身上少有的,至少现在的我根本没有他这样的热情了,而且他不做作,俗得不做作也是一种境界。他告诉我今天包厢是一位当年的学姐订的,她现在是这里的老板,我让她过会儿过来敬酒。我没多想,继续喝着水听着歌,潘大少爷则是到处敬酒,这是他的场子熟悉的所在,不是我的。
酒过三旬,歌单里的歌却没少掉,大家的兴致丝毫未减。此时有人推门进来,端着杯酒进来,穿得挺清爽干练,白色流苏衬衣加修身长裤,踩着高跟撑着美腿进来,刚想举杯言语,身后有一个小服务生进来急急地叫了一声“管姐”,然后贴着她耳语一番。她无比歉意地对着我们说声对不起,急急转身就出去了,留给我一个在光影下的侧脸,还是那样美。
我忽然想起那个《春的女儿》的舞台,有一位妙人在传递春的气息,难道那个翩翩起舞的少女又回到我的眼前么?记忆马上把我拉回到那个瞬间,和她一起练习舞蹈的两个半月时间里,我们相处得非常快乐,她的世界终究和我的不同,到底不同在哪里,我当时不明白,现在也不甚明白。人生就是这样,你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原生家庭,你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陆续陆续有听到西门里胡同深处的欣吾一家人的传言,在当时那个年代,她和她的家人过得并不轻松,反而总是格格不入。欣吾妈妈的美丽成了错误,那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带着哀怨带着悲情和不甘,然而欣吾爸爸三代贫农成分不错可以颐指气使,但终究少有学识蹦跶不到太高的高度。潘大少爷酒后兴奋得很,不断地诉说关于欣吾的往事,言语之中她是异常怜惜欣吾这样的女子,不知道他是否喜欢过她,暗恋往往都发生在姐弟恋时。总之欣吾父亲去世多年,欠下一屁股债,欣吾妈妈老年痴呆多年,不记事儿但仍旧没有忘记优雅,仍然喜欢她的小资调调的生活。欣吾那个大姐大的范儿真的多年后在她的人生中实践着,潘晟有点醉意说话絮絮叨叨的,不断地说欣吾,说她在成都呆了很多年,说她在舞厅里如何艳压全场,说她是麦霸歌唱得不错,说她黑白两道游走自如,说她有丈夫有女儿......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子,满满的经历满满地挣扎,我不知道她快不快乐,活成“管姐”的她真的幸福么?直到我们离开忙碌的“管姐”也没有再出现过,我想她在处理什么棘手的事情呢?这些事情像我这样经历的人是想像不出来的。
离开KTV的时候已是深夜,那些夜归的人,拿自己生命和长夜赛跑,夜尽时人开始染上了一身的疲惫,那是深沉的疲惫,抽离着他们的健康。所以我依旧希望她永远活在那个跳舞的年代里,可以在天幕下蝶变。看着红绿灯在深夜的雾气里迷离,我想她肯定不记得我了吧,肯定早就不记得她身后为她伴舞的四个女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