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村妇之死(其二)·红包

我昨天睡得很晚,天上的星星都比我起得早。今天除夕,家家户户都贴上的代表对新的一年的美好祝愿的对联,还有几家挂上了火红喜庆的大灯笼。

我大约十点钟起床,我们那有规矩,除夕那天准不能睡懒觉,至于何故,又来古老得让人想不出来找谁问命。

爸爸一大早就喊我起,但是被母亲阻止了。理由当然是我昨天搭了一天的火车而且睡得晚!其实我知道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因为我知道真正的理由是我是她的宝贝儿子。那时爸妈都在忙活一年的年夜饭,我们这吃团圆饭都在正午。

至于为什么不是像“年夜饭”所说的晚上,毕竟是年夜饭一说,这个原因,跟不准睡懒床是一个年代的原因。我猜想,大概是以前村里人穷,晚上吃饭看不清罢,即便是点了两支蜡烛。早饭简单的吃了些面条,父亲就要我贴春联,这是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必做的事情,而我也是非喜欢贴对子,视之为我尚未能完全撑起这个家之前的属于我的职责。

还就是因为我对那美好生活的热烈期盼吧!

在我贴横批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人在帮我扶着凳子。我以为是我的父亲,“爸,不必扶着,我也不小了。”我继续贴着对子,因为角度的问题,而且我还是踮着脚的,所以我不能回头看到底是谁。当我终于将横批贴在房门最中间的位置的时,还不忘自己沾沾自喜。

我终于能回过头,却发现在我下面的。并不是我的父亲,而是那可怜的吴妈。她正微笑着看着我,双手牢牢地抓着椅子。我虽然很惊讶,但是也很好的掩藏起来。“呀,怎么是吴妈您那!”我从椅子上蹦下来。

“小心些!”她说。

“我以为是我爸呢!”我笑着说。用手在椅子上狠狠的擦了擦,“您坐会儿,我去给您倒杯水。”

“嗨,你别瞎忙活了。我就是闲着没事,到处逛逛罢了!”她说,一双满是沧桑的大手在一件看起来很新的衣服上重重地揩了揩。“来,果儿,让吴妈好好看看你。”她朝我招手。

我行动缓慢如一只年迈失明的乌龟,但是我与她的距离仅是咫尺之遥。她起初只是摸我的手,摸完这只换那只。然后她摸我的头,当她粗糙的手臂与我脸颊想接触的时候,我突然感受到,她的手掌在轻微的颤动。

而后我也注意到她的下巴也开始颤抖,幅度不大,但很不自然,显然她在努力与自己的真实情感做着斗争。“果儿长大了,长大了。吴妈真的高兴,好高兴。”她终于还是抑制不住了,眼泪在她深陷的眼眶里打转。

我轻声的喊道:“吴妈。”

“吴妈没事儿,眼睛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哎,年纪大了,人就没用了。”她强笑出声来,发现真的很难听,就没笑了。

“吴妈可还年轻着呢!我爸还是壮小伙咧!”我说,我喊了我爸。他从厨房里出来,身上还罩着蓝色的罩衣,上面残留着制作鱼丸和鱼糕的肉泥。

“吴姐,你什么时候来了?这是?”她大我爸的月份,她是六二年三月的,我爸是六月份出生。我爸跟她男人大小一起长到,小时候什么事情都是一起做。长大了,也在一个单位里上班。她男人又比她小,所以平常就喊他吴姐。

他发现了吴姐此时的不对劲,因为她的眼泪已彻底流了下来。我爸的脸色顿时就归于忧伤。可能是因为我爸没能替她男人多说几句话,所以我爸对她还是有很深的愧疚之情吧!我总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我爸在她的面前时,总表现的很不自然,连话也变少了许多。但是这一切,都只是我自以为的猜想罢了。

“没事,没事。”她连忙揩眼睛,“眼睛进东西了,也就是闲逛,现在村里也没几个人我想跟他说话的,所以就一路溜达到这儿来了。”

“快里屋做,这边冷风吹得人发寒。”

“别瞎忙活了,我就走,还要回去往灶里添火。锅里还蒸着菜。”她又拉住我的手,在我的手里塞了一个皱巴巴的红包。“拿着,吴妈的一点意思。”

“这我怎么能要。”我连忙往回塞,“这钱我不要,我已经自己拿工资了。”

“吴姐,这怎么能行。小果已经成人了,怎能拿红包。臭小子,还不赶紧还回去。”父亲跑过来,一把从我的手里夺过红包,又把我推开。“这要不得。”

“我这钱一不是偷来的,二不是抢来的,又不是毒药,是我自己工作挣来的,怎么要不得。”吴妈夺过红包,甩开父亲的手,气冲冲的来到我近前。“接着,你要是不接,就是不拿吴妈当妈。”

“你——,哎,愣着做甚么,接着吧!你吴妈的一点心意。不过吴姐,这是最后一回。”

“好,好。”吴妈像得了胜利的小孩子一样笑得很开心。“最后一回,最后一回。收好了,果儿。”她又拍了拍我的手,然后走开了。

父亲盯着她离开的方向,重重地叹了声气,对我说:“这钱好好留着,不要用了。”然后又回厨房了。


一名村妇之死(其三)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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