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生性好静,不大喜欢走动,朋友也不多,父亲一出门,家里经常好几个月都没什么外人来。我有一阵子受了她的影响,也习惯了这样寂静的生活,偶尔来些客人,便觉得闹,只想躲在自己屋里找清静。
小时候,除了带着我们逛逛公园,母亲没怎么出过远门。有一年她们单位组织去峨眉山,我们都鼓励她去,她也兴致很高,准备了好几天。东西全备好了,出发的那天,下起了雨,她站在屋檐下思忖了一会儿,终于没去,把准备在路上吃的面包火腿全给我们吃了。
只有一次,母亲提议去看我的姑姑,那是个星期天,她起的很早,也许是那天的天气太好了,唤起了她想出去透透气的愿望,她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兴冲冲地说我们去看你姑姑吧。
姑姑离我们家不是很远,40分钟的火车,但,母亲那次选择了长途汽车。我还没有坐过长途汽车,很新鲜,母亲的精神也很好,她买了很多水果给我路上吃。车子是沿着村庄行驶的,停停走走,小站无数,非常慢。
窗外尽是树木田地、村庄集市,我们还经过了几个旅游景点,那里更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阳光慢慢从车窗透进来,照在我们身上,母亲笑着说,只想着坐汽车能一路看看风景玩,没想到竟会这样慢。
我和母亲一路都说了什么,早已记不清,到姑姑家时,接近中午。吃了中饭,在姑姑家玩了半天,晚饭没来得及吃,我和母亲就赶到火车站,坐火车往回返了。
很多年后,我跟母亲提起这次远游,她努力地想了想,还是没印象。
前几年,我在福州,过年回家,母亲说我瘦的厉害,担心我在那里水土饮食不适应,无论如何要来看看才放心。我们家没有到福州的直达车,父亲和我都担心她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而且只身一人,不敢让她中途倒车,便给她买了直达厦门的火车,宁肯她在火车上多坐会儿,我到厦门去接她。回家的时候,又托武汉的朋友买好票,让母亲在那里转车。
这是母亲最长的一次旅行,只身一人,我总在想,她在无聊漫长的旅途中会做什么,是睡觉,还是自己看着窗外,还是能碰上几个谈的来的旅伴。母亲不大喜欢和陌生人讲话,那么大部分时间,她还是孤独的。母亲也一定不肯吃火车上的饭菜,觉得既贵且不好吃,她和别人一样,拿了方便面去茶炉那儿泡面,列车颠簸,她小心翼翼地,害怕开水溅出。回到家时,她一定觉出旅途的劳顿,想好好在床上睡一觉,这疲劳和硬座或是卧铺无关,是心在外,飘忽无所倚的筋疲力竭。
这几年,母亲开朗了许多,偶尔也愿意和亲戚们到周边旅游散心,我回到家,她会饶有兴致地跟我讲那些地方,给我看她们拍的照片。她说人老了,可以放下许多心思,反而变得轻松起来,愿意到处看看,不像年轻时,日子总显得太紧张。
听母亲这样说,才真正觉出时间的荒诞来,我和母亲几乎没有一起出远门的机会。相对于枯燥的旅途,人们更容易提及到达目的地后的游玩,它们显得多姿多彩、乐趣丛生。然而,我希望能有一次和母亲长时间的旅途,它们是单调呆板的、循环重复的、倦怠无聊的,但,却是一点一滴产生在我和母亲之间的。再过多少年,她会笑着说,那次旅途啊,真是漫长,只有我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