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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给孩子开家长会，老姐打来电话，气急败坏地说，老爸刚给她打电话，让她现在、立刻、马上送他回家！
老姐说，我这正出差呢，咋飞回去！你赶紧的，看是咋回事？
临挂电话，又加了一句：老爸这才第一次到你家住！你咋弄的嘛，把爸气成那样子！
挂了电话，给老师说明情况，踩上风火轮，我一路飞奔回家。
老爸这人，好好先生，轻易不发脾气。
他平时和老妈住在乡下，俩人有退休工资，日子过得滋润得很，我请了七八回，人家都不愿意来城里住。
这回进城据他说是左眼需要动小手术，老姐出差了，万不得已才给我面子在我家住几天。
前天门诊手术刚做完，下礼拜拆完线再养一阵子才能回家，我和他说得好好的，病好了，让老公开车，我们陪他在城里好好转转再回老家，这才第三天，到底咋了，突然就闹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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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初买这大三室，我和老公攒的加上公婆资助，首付还差二十多万，老爸老妈咬牙拿出棺材本帮我们凑够，要说这房子有他们一份也不过分，老爸头次来住就不痛快，心里不定咋想呢。
出了电梯还没拐弯，我就听见楼道里有人说话，是公公的声音，亲家，先回屋吧，你就是要回，也得等娃们回来开车送你呀！
爸——离老远，我就亮了嗓子，听见声音，靠着墙的那个老人抬起了头，是我爸。
他左眼上还蒙着纱布，手上提着个行李袋，另一只手拽着公公的袖口——哦，公公手里拿着我给他办的公交卡。
一见我，老爸的另一只眼圈都红了，他匆匆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好像觉得给闺女丢人了，不好意思见我。
我心头霎时腾起一股无名之火——能把我爸弄到这份上，这老俩口到底干了些啥？
我拉过老爸拽着公公衣袖的那只手，另一手夺了行李袋，拉着他就往屋里走：爸，进屋！
这是你掏钱买的房，就有你住的地儿，我看谁能说啥！
我理都没理站在一旁的公公，眼角余光瞥见听了我这句话，公公的脸红了。推开门，没想到门后有人，原来是婆婆在偷听。
我最见不得这样的偷摸行径，更断定是他们在老爸面前说了难听话，于是，也没给她好脸色。
把老爸扶进客房安顿好，我故意站在客房门口大声对他说：爸，你安安心心住在这把病看好！我没说送你走，谁也别想让你走！
婆婆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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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问老爸到底出了什么事？这还用问吗？
跟老爸三言两语的聊了几句，我就知道了大概，无非就是公婆听了闲话，话里话外跟老爸说这是女婿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丈人在女婿家长住不合适那些。
晚上老公回来，先钻进公婆房子嘀咕了半晌，才讪笑着走到我旁边，我正给老爸洗脚。
老公说，爸，我给你剪剪指甲吧。
对这个女婿，老爸还是满意的，他乐呵呵伸出脚，仿佛忘了晚饭前发生的不愉快。
我就猜到老公剪指甲是真，要替他妈他爸和稀泥也是真，果然，他一开口就是给公婆开脱。
老公说，小丽，你别生气了，这事也不怪爸妈。我眉毛一挑就要开口，老爸暗暗扯我的袖子。
老公继续说，下午公公带老爸出去转，碰上熟人聊了几句，那人说：你老两口心真宽，自己掏钱买的房子把亲家接过来伺候，真孝顺！
虽然公公马上制止了那人，但话已经被耳尖的老爸听得一清二楚。
老爸想，这房子明明他也掏了二十多万，结果被别人说成占亲家便宜，他一生要强，怎能忍下这口气？
我心里不禁埋怨公婆：房子的事你们都清楚，为啥不帮着解释两句，难道，真是不想让老爸在这儿住？再说了，这都什么年代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爸没有出这个钱，他来女儿女婿家住一段时间也不过分吧？
我和老公好说歹说，老爸才终于打消了明天回老家的念头。
4
这天，我加完班回到家，客厅里静悄悄地，沙发上朦朦胧胧有个黑影，开灯一看，竟然是老爸。
我看看手表，都十点多了，咋还没睡？
老爸看看我，委屈地低下头，我知道，这是又有事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在他身旁坐下，调整情绪，转换表情，尽量声音放软和：爸，你咋了？
我肚子饿，睡不着。老爸委屈得像个孩子。
啥？！这么多人在家，竟然让我爸饿肚子！我又炸毛了。
窝着一肚子气，我冲进厨房，冰箱里鸡蛋、牛肉、蔬菜样样齐全，锅里还剩着米饭，竟然舍不得给我爸吃？
带着气，我卷起袖子，乒乒乓乓开始操作，老爸笑眯眯坐在餐桌旁看着我。
动静太大，不一会儿公公婆婆、老公都披着衣服出来看。
老婆，你干啥呢？
我爸饿了睡不着，我给他弄点吃的。
不行！不能给他吃！婆婆的声音响起。
啥？
对，不能给他吃！平时看着还算慈祥的公公也立场坚定的站在了婆婆那一边。
我把眼光看向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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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你妈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我愤怒地看着老公，正准备向他开炮，但是婆婆接下来的一番话马上让我偃旗息鼓、哑口无言。
小丽，你听我说：亲家有三高，每天对食物的摄取都有严格的标准，他今天已经吃了两个鸡蛋、三两牛肉、一小碗蔬菜，还有一碗米饭，哦，不对，趁我不注意，你公公又偷偷给盛了半碗，加上水果、汤、牛奶，营养足够了，这会儿你再给他加餐，胃不和则卧不安，他晚上更休息不好！休息不好就恶性循环，身体更糟糕！
妈蛋，为毛我忘了婆婆是退休老中医，我这次想多留老爸的原因之一，就是想请婆婆给他调养调养身体这回事呢！
在老爸万期盼的目光中，我讪讪笑着把食料一一放回原位，又在婆婆一脸严肃地注视下，半扶半拉把略带愤怒和委屈的老爸劝回房。
临睡前，老公说，这治病呀，一开始是最难熬的，身体系统要重新建立新秩序，人都有个适应的过程，慢慢就好了。我知道，这是公婆让他转达给我的，心里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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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我不再冒然冲动，而是暗暗观察公婆和老爸的相处日常。
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是婆婆亲自下厨，专门从生态基地订购的绿色无污染各色果蔬、不含转基因的食用油、玉米、大豆，能通便防癌的薯类，一盘盘摆在桌上，色香味俱全，但老爸尝上几口就撂筷子。
他说，这些都是羊吃的，他要吃肉，他都一个礼拜没见肉了，心发慌。
我不知道咋搭话，公公开口了：亲家，你每天都吃三两牛肉呢，还有鸽子汤，那可比猪肉营养价值高多了，来来来，今天你要是把这些每个都吃一份，我就陪你下三盘棋，不、四盘。
除了抽烟，下棋是老爸最爱，我亲眼看着老爸皱着眉把那些玉米、红薯等一一咽下去，心中对公婆又多了几分感激。
就这样，半哄半骗，硬把老爸在我家留了小半年。除了老爸隔三差五闹些小脾气，其他的，一家人处得还算和谐。
可是，突然有一天，这和谐又被打破了，而且，这一回更严重——老爸在电话里说，他病还没好，公婆硬要送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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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喘得像牛一般赶回楼下时，公公正扶着老爸上车，婆婆在放行李，驾驶席是老公。老公看见我急忙解释，他打我电话没人接，给我发了短信。
我正想开口问是咋回事，婆婆走过来笑着说，小丽，上车，路上我慢慢给你细说。她如此这般讲述一番，我才恍然大悟。
感情，这一回老爸进城并不主要是做手术，根本原因是他和老妈闹仗，离家出走呢。
姐姐知道真相，又得了老妈嘱咐，怕公婆笑话，才故意说是给老爸看病。
我问自一上车就假装睡觉的老爸：你和我妈闹啥呢？
他嘴唇动了动，我没听清。我把耳朵贴到他嘴边，才听清他说的是“你妈欺负我，老拿针扎我！”
“扑哧”公婆都笑了。
我一脸懵逼。
你爸呀，长期三高，不爱活动，加上饮食习惯不好，形成一系列老年人常见病，这些病如果不注意提前介入治疗，会越来越严重，表象上看老人的脾气会越来越古怪，很多正常的事情想不通，日积月累，肝气郁结，日久化热，迫血妄行，恶性循环，又加重疾病。
以前，你妈咨询过我，我就给她教了个方子，用银针消毒后，扎曲池、合谷、大椎这几个常见穴位，俗话说就是放毒血、清郁热。
你妈执行力强，你爸嫌疼、受罪，不理解，就说你妈欺负他拿针扎他。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老爸的头垂得更低了，一车人都不由得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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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村，老妈早早等在巷口。
见了公婆，亲热地打招呼，老爸之前虽口口声声说不愿意回来，但总是离家久了，初见老妈的不好意思过去后，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拉着公公和老公，给他们看他养的花老妈种的菜，还要带他们到河边走走。
一家人乐乐呵呵吃了个团圆饭。
临走时，婆婆又给了老妈一沓纸，上面写的全是老年人日常养生保健的注意事项，还对老爸的生活作息做了详尽的安排。
亲亲热热道完别，我们打道回府。
路上，婆婆再次对我解释：小丽啊，今天突然送你爸回来，不怪你多心，其实今天要不是你爸突然说漏嘴，我和你公公还不知道你爸来时是和你妈闹了矛盾的。
你们年轻人可能不理解，老伴老伴，老来的伴，两口子一起风风雨雨几十年，虽然时有磕碰，但在他们心里，彼此还是最亲的人。
俩人当时带着气分开，你爸一下子走这么长时间，要是再不回来，更不利于关系缓和，而且，咱们要是知道了真相还不把他送回来，给他们调和，那不好心起了反作用吗，所以——
妈，您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了。
谢谢您和爸爸。
我觉得眼睛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有点扎有点湿。
做人家女儿这么多年，口口声声说关心、照顾他们，为他们好，现在看来，还不如偶尔见面的公婆更了解他们。
我所谓的关心、照顾、为他们好，一直只停留在嘴皮上，并没有真正落实到心上。
不然我就不会只管着自己加班，丝毫没有注意到几次早上出门前，婆婆的欲言又止，也不会经常忘记自己老爸三高，需要注意的饮食。
我突然想到不知是谁说过：
子女对父母的好，最难得的，并不是给足钱、买吃买穿就万事OK，父母最希望的，是子女能耐下心陪他们说说话，愿意了解他们的内心，甚至只是给他们一个好脸色。
幸亏身边有这样贤明的公婆及时点醒，我才能幡然省悟，及时改正，让以后少些后悔和遗憾。
以后，不，从现在开始，我要学会放慢脚步，静下心来，除了给他们提供安定富足的物质生活，更要用心倾听他们内心的真正需求。
除了父母，还包括身边的公公、婆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