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先生《水仙图》题跋,藏着不为人知的生命奥秘:水仙花年年如约绽放,而知了树上时光匆匆,地下蛰伏漫漫无期,请大家一起来感受这份奇妙吧!
题跋
水仙图
己亥正月初一写生
黄永玉九十五岁於京东
我这一辈子跟水仙的来往应算是最多的了。小时候一直在出产水仙花的闽南来来往往,留下与其相关的情感牵系印象。几十年就靠水仙提醒,时光倏忽,人世渺茫,眼看百年很快地到来,真觉得有点好笑和残忍。在我有限知识内,水仙花跟知了是最感到特别的。水仙花从一个浑圆的球茎到出叶芽和根须,开始到结苞开花直到凋谢,时间不到一个月。幽雅加芳香那么地匆忙。你会问她:姑娘你干甚么来了,走得那么急,连一点微笑都不给人留下。你会以她还有心跳,想给她作做人工呼吸。 她会证明给你看,不是来不及抢救,而是生命的另一种芳香的形式。我没有死亡,明年和你再见的仍然是今年的我。像伊甸的蛇每年蜕它的皮,家常之极。
你听过知了叫声,要不然你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但我仍然会认为你是天下第九百九十一个小傻瓜,因为你不清楚知了怪异之极的生平。知了一辈子在树上唱歌找媳妇的时间,加上蜕壳的行动,总共大约一个礼拜,然后钻回土里一米多深的地方,自已造个比乒乓球稍大的、厚约三分之一公分的浑圆泥球,把自己包起来。我的兴趣无边而知识有限,只晓得它在地底一住就是短的三年、长的竞然九年,这可不是随便开玩笑。在一个球里头一呆九年,有甚么意思,有甚么乐趣,我就不清楚了。当然也许是我年老胡涂,没有在书上看个明白。它们夫妇生的蛋的下落何在,它人在球里和地面有过多少来回,这都是我极不明白的。我的几位研究昆虫科学的前辈都已过世,无从请教了。留下那么多婉婉转转有趣得可惜。
我五十岁前,有几年在农村呆过好些年,和农村里孩子交情不错,很舍不得分手,他们送我的纪念品就是辛苦挖来的八九颗知了蛋。这些蛋凭甚标准规矩尺寸做得一样大,谁指挥的?里头都安卧一只跟爹妈长得完全不一样的大肥虫(不可说是爹妈,说是前生比较合适)。世界上就有许多让人生欢喜心的这类事情去好奇、去探讨,得不得正确结论问题不大,犯不上伤筋动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