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纬度偏高又远离海洋的加拿大内陆首都渥太华夸耀春天,底气总是有些不足,这里的标志季节应该是冬季,或者“大约是冬季”。所谓春天,似乎是外人眼里跑龙套的三流演员,如昙花一现,白驹过隙。十余年前因为先生的工作而定居渥太华,就渐渐与滑雪生了恋情,应该是先结婚后恋爱那种,是既成事实的无奈选择。漫漫长冬,不滑雪,岂不辜负了自己和冬天。所以每到雪花开败之际,我筹措的是还能多滑几次雪,而不是盼望迟到的春天。
中国农历用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来标记春天的脚步。在北美,却有另一个颇具幽默感的方法,据说二月二日是土拨鼠日,这一天那位担当重任的土拨鼠如果碰巧遇到个大晴天,顾影自怜,那么春天就还有六个星期之遥。如果天空阴郁无影随行,那么春天不久就将来临。所为何来呢?我非土拨鼠,自然不知土拨鼠之春。
比较靠谱的刻有春天烙印的是春假(Spring Break),在二月或者三月,是孩子们休课的假期,南国的孩子们可以去踏青访花,而渥太华北村的孩子们玩儿最多的却是滑春雪。既然名叫“春”雪,那自然也跟春天有些瓜葛,虽然这个“春”和为冬日代言的“雪”缠绵悱恻,举案齐眉。春雪,就不同于严冬的雪那般冷酷坚硬,而是温软柔和,雪板会感受到诱导鼓励,立刻自信大增,畅快淋漓地享用最后几天的滑雪盛宴。
其实我心中渥太华的春天应该是始于复活节,抛开这个“复活”所特定的宗教意象,又何尝不是暗含隐喻了大地复苏觉醒,万物复活生长呢。渥太华河里的冰雪渐渐消融,酝酿了一冬厚积突发的湍急水流中,一大块一大块的冰坨子开始中流击水而歌。河畔的小路渐渐干净利落,越野滑雪略显笨拙的长雪板长雪竿,不知不觉地被倏然而过的自行车和旱冰滑轮所替代,轻快的轨迹不时要被从美国眷恋故土回归的,气焰不可一世的加拿大大雁所阻隔,因为这里本来就是它们的领地。
雨丝开始编织春梦。春天和冬天交集之处总会演奏一段灰蒙蒙的调和间奏曲,好让人从银白耀眼中喘口气儿,打个盹儿,在雨幕的遮掩下思考一下,沉淀一下。喜欢在春天的微雨里漫步。有时可以撑一把明艳的伞,就好像撑起一片天地。有时根本不必顾及,春雨不会打湿衣衫,湿润的是被冬日的寒冷冻僵的心思,慢慢苏醒,柔软起来。春天的雨虽然悄无声息地低调,雪却分分钟地无地自容,雪洗过后绿草就趁机探出头来了。“四月雨,五月花(April showers, May flowers)”。 有雨的滋润,自然就有春花绽放。最早开放的当然是迎春和连翘,混叫了那么多年,终于明白了这是两种花树:一种挺拔向上,一种飘逸下垂。但是颜色都是一样的明黄张扬,在一冬水墨风景略显呆板的独霸之后,可以说得上是异军突起,那是春天的鲜明旗帜。
这个时候该说说郁金香,如果渥太华的春天不提五月的郁金香节,就有些矫情了。只是曾亲临荷兰的郁金香花海,渥太华的郁金香显得过于刻意雕琢堆砌,几处散散落落的郁金香花池,被矮小栅栏隔着,略显小家子气,虽然曲意逢迎着四方慕名而来的游人,却最拒人千里,怎比得上荷兰一望无际的郁金香花田,可以率性地游走其间,感受到鲜花簇拥,认同归属。倒是这如一夜间忽然绽放的海棠树,可以拥枝怀蕊,倚水而玉立,怡然而自得。
梅花,曾是我心中的雅士,只是我生于北国,恨无缘相识。而樱花,就是绝色而刚烈的红拂女,可惜没去过东瀛或者武汉,一睹佳人绰约风姿。道斯湖畔的海棠却让我一见倾心,红颜可为知己。梅花,只需突兀的一两枝,樱花就要一簇簇的才透出来热烈。而这海棠树,却可以是一枝,一树,数十里。白色的,粉色的,深粉红色的,在蓝天绿草之间,披着春日曦辉,缠绵妩媚自在其中,浓妆淡抹总是相宜。
我没有选择渥太华,是渥太华选择了我;我没有选择海棠树,是海棠树选择了我。不管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还是得意的事,海棠就落满心中,也落满道斯湖畔,更落满渥太华的楼前街后,河畔山坡。从此不必羡慕别人的梅花疏影暗香,樱花绚烂辉煌,只宠爱我自己所拥有的海棠的缤纷错落。渥太华的春天,仅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