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风吹过来的时候,一个纤瘦的影子在林间跳跃着,远方的天色黑沉沉地压下来,越来越低,忽然间,影子停了下来,“你好呀,慕苏哥哥。”影子对着一个干净的书生开口说话,那是一个甜甜的女声。
影子就是我,清风寨的大小姐,黎婉雪。我爹,黎成安,就是寨子里的大当家,江湖人称“黎一刀”,没错,我们就是土匪,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这方圆十里都是我们清风寨的地盘,人人俯首听命,他们都害怕一不留神成了我爹刀下的冤魂。
爹爹平常总是一副凶凶的样子,唯独在我和娘前面才会露出少见的温柔,他会用满是胡渣的脸蹭我的鼻子,逗得我咯咯直笑,见我笑了,爹爹那布满皱纹的脸也会露出一个老父亲慈祥的微笑。
我不喜欢爹爹那种刀口舔血的生活,我爱花,爱这鸟,这山,这河……爱世界美好的一切,我也爱他——慕苏哥哥。
慕苏哥哥应该有十七八岁吧,是山下一户农家的孩子,眉清目秀,身上散发着一种干净的气质,这在我的生活中是很难见到的。
第一次见他,还是我和爹爹去林子里打猎的时候,他和他爹在溪边打水,见到我们,他爹紧张得连桶都掉到溪里去了,一动也不敢动。慕苏哥哥学着他爹的样子,也不说话,他眼如星辰,眉似远岱,当时我就在心里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我爹没有理他们,带着我走了,我就在心里暗暗记下了他的模样。
后来,我时常找借口溜出寨子去到溪边,期望能再遇见他,我等了好久好久,去了好多次,终于他来了,一袭白衣,翩翩少年,倒惹得我不好意思起来。
“咦,我们是不是见过?你是那位小姐吧?”慕苏哥哥记得我!太好了。
我狠狠地点着头。
“你好,我叫黎婉雪。”
“我叫慕苏”。
佳人慕高义,求良贤独难,慕苏,好美的名字。
我红着脸跑开了,剩他在身后不解的叫着:喂,小妹妹,你怎么了?
从此,慕苏哥哥成了我心中的一个梦,好想快点长大……
2
和慕苏哥哥相识后,我便经常去找他玩,也常跟着他念“春风送暖入屠苏”,当然这些我都瞒着爹爹和娘。
十八岁,我的十八岁到了,爹爹常在我耳边念叨:我的雪儿长大了,是个大姑娘啰,爹爹该给你挑选夫君啰。
“说什么呢,爹,讨厌,不理你了!”我慎怪着爹跑开了。
一个月后,有小厮请我去前厅,爹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坐在里面谈话。见我进去,爹让我称呼那人陈伯伯,大意是要将我许配给他儿子。
什么,如晴天霹雳,我一百个不愿意,我心中早已有了慕苏,其他谁我也不要!
可是爹是是铁了心要将我许与这一方恶霸之子,来扩充他的势力,还说若我再执意不嫁,便要慕苏哥哥一家好看。
我哭着找到了慕苏哥哥,他温柔地替我擦去泪痕,这一夜,我没有回家。
摇曳的烛光下,一双年轻的身体彼此依偎,什么名节,什么贞操,去他妈的鬼,这一刻我只想顺着自己的心。
一夜巫山云雨,第二天,我要返回山寨了,什么后果我都愿意承受。慕苏哥哥拉住了我,他说要和我一起回寨见爹爹,他要了我,就得对我负责,爹爹要杀要剐他都愿意。
我没看错,慕苏哥哥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那好吧,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一起去面对。
前厅里,爹爹坐在虎背椅上,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气氛冰冷肃杀,堂下跪着我和慕苏,娘亲在一旁哭着替我向爹爹求情,到底是父女,爹爹最后还是心软了,算是默认了我和慕苏哥哥的事,还替我们补办了一场婚礼。
3
婚后,慕苏哥哥想跃出这个阶层,他用功读书,考取功名。那一日,我送他到山下的岔路口,余晖映满了我脸上的泪痕,他抚着我的头,“婉雪,别哭了,等我高头大马迎你入京,做官太太。”
从此,我便在家盼着,等着,窗前的柳树枯了又绿,那月季红了又谢,过了好几个春秋,终于,我等来了他摘得榜眼的消息,也迎来了我生命中的噩耗。
这一日夜里,一伙官兵突袭了山寨,整座清风寨被血洗了一番,全寨上下几百人没留下一个活口。而我,因外出躲过一劫,我的爹娘更是被乱刀砍死。
等我得知消息赶回去的时候,官兵正在收拾战场,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正是慕苏,哦,不,现在该称他为慕大人了。就是他,寨子才引来这一场灾难,是他为了向皇上邀功,策划了这一场屠杀,可是,那是我的亲爹亲娘啊,是他的岳父母啊!
我哭得晕了过去,他一如既往,温柔的将我抱进闺房,等我醒来后,我哭着打他,骂他,这个狼心狗肺地东西,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他。
他徐徐的说出一个让我无法接受的事情:他们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你的亲身父母是被黎一刀杀掉了,当初看见你,觉得你很可爱,他的夫人又无所出,才将你抱回来养着。
什么?如晴天霹雳,我狠狠地摇着头:我不听,我不听!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至黄泉,勿相见也!
我离开了他,既然不能接受也不能原谅,那就离开吧,死在这山野间,或许是一种解脱,倘若去到黄泉,我也必要喝那孟婆汤,忘记这一世所有记忆,这,真的太苦了……
4
我离了红尘,削发为尼,道号:慧寂。
不听,不想,不说,不忆,道道皆空。可他的消息还是源源传来,他在找我;他忘了我,有了新夫人;他升官了,也做了爹……
可这一切,又与我何干,我只是道观中一个忘却凡尘俗世的道姑。
弹指间,几十年过去了,我老了,也得了很重很重的病,我想我要死了,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朦胧间,我看到一个人,他还是那个一袭白衣的翩翩少年,呵,我用尽一生的力气,还是没能忘记他,他说他会救我,他不会让我死的。没等他说完,我便昏昏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个清晨,伴随着一声声蝉鸣,我醒了过来,镜子里的我气色不错,身子骨也很轻巧,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快要死了吗?
一月后,官府有消息流出:户部尚书慕苏因盗窃皇家仙药,择日处死。
什么,难道那日的梦境都是真的?那不是我的幻境?
行刑的那一日,天色昏沉,他走了,我也大限将至。
我开满忘川河畔,着红色的衣裳,忘了前尘的记忆。看着来往的亡灵从孟婆手中,接过那微苦的汤药,一饮而尽,孟婆呢喃低语:喝了吧,忘了吧,不必要的回忆太沉重,喝了好赶路。
而他,这个眼神呆滞的摆渡人,终日里行动僵硬的划着船,唯有看见十七八岁枉死的少女时,眼睛里才有一点神采,我知道,他是在找我,他,就是曾经的慕苏。
他,一定没喝孟婆汤吧。他固执地留在这里成为一名阴使,不去投胎,又何必呢?
而我,终是不愿相见,唯有化作无义草,陪他在这里一世又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