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O年我在老家的村委会旁搭了两间小屋,开了个小日杂店,店东边有块一分不到的洼地,考虑以后小店可能要扩展,便租了下来,填上土,那块洼地便和小店的地坪一般高了。
地是空的,刚开始的时候连草也不生。想想别人都在地头沟边开荒种庄稼,我这块地也不能让它一直在晒太阳吧?清明时节看到别人在菜地里种豆栽菜,就要了四棵方瓜(南瓜)秧,打了两条一米长,三十公分宽的小垄,用菜刀插了缝隙将苗栽了下去。
那时候我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女儿三岁,儿子尚未走路。喜欢写些文字,也偶尔在《安庆报》上发些豆腐干大小的文章。种了一亩多地的庄稼,却不熟悉二十四节气,跟着别人屁股后面干农活:别人点花生了,我便赶紧剥花生种子,别人播棉籽了,我慌忙去整地……适应了老家那句老话:郎不郎秀不秀的。做什么事情总是比别人慢一拍,妻子娘家人就担忧我们:这日子怎么过喲?
但日子确实在过,只不过有点苦涩。
清明过后太阳也一天天的离地球近了似的,能感觉到空气渐渐灼热起来。空地的表面不再像刚刚填起来的那般湿润,绵柔,如上了年纪老人的面孔渐渐苍白粗糙。栽下的瓜秧也始终焉耷耷、无精打采的,像个没要到饭的叫花子,又似乎和这块空地闹起了别扭。
我从水缸里舀来清水,小心地从上至下温柔的替它们冲洗干净,这才发现,那细白的杆子已变粗变色,像个翠绿色的小玻璃管子,两瓣叶子中间已爆出嫩黄色的新芽,其实它已渐葱绿,已现生机,只是被灰尘拂面,被人漠视而已。
我开始对它们关心起来:施肥,浇水,松土,上学或者放学的时候留意那些顽皮的孩子,怕他们手中的树枝会抽打在秧苗上。终于有天清晨我忽地发现这四棵秧苗变成了四只“盆景”,刚开始生长的两瓣叶子已变小,变得枯黄,新生出来的叶子如大人的手掌,杆子变得粗壮青翠仿佛有点透明,手指一夹就会破裂一样。并且长长的瓜藤开始伏下,让人诧异的是它们从生长着的四个不同的方向竟然向一个地方、就是中间的空地上伏下身子,似乎是冥冥之中有双无形的手在牵引,指导它们。这让我想起母亲菜园里的豆角,丝瓜,它们的藤也是顺着搭好的架子弯弯曲曲地缠绕着努力向上攀爬,这是求生的本能吗?抑或是一种天性?
门前的马路上时常有远行的村民,临走时买点牙膏牙刷香烟什么的,那时国家改革开放已有好几年了,但大多数还是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的,有外出的也是跟随先前出去在外面站稳脚的人一起出门的;也有在外面没找到好工作又回家的人,好面子又没挣到钱就买点廉价的糖果回去打发孩子。
生活本来就不是一首诗,但你心中要有本诗集。
越来越热的日子里,空地终于被南瓜的藤横七竖八地缠满了,深绿的叶子厚肥宽大,像平地上撑起的一把把绿伞在风中摇晃,主茎中间又斜生出许多新枝,大有想把这一点点的空间挤破似的,间在其中的是朵朵腊黄的花时闭时张,引得蜜蜂进进出出,嗡嗡作响。更恼人的是主茎已经延伸到空地以外别人家的地面上了,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是不是当初应该少栽一棵?但后悔已经没用。想起村民们种棉花的经验来:每当棉苗长到一定的高度,村里人便掐掉棉苗的头部,俗称“打顶”,再打掉“公杈”,目的是让棉苗粗壮起来,养份尽量提供给棉桃。我想植物应该有共性的,于是我把这些土方法照本宣科的用在这些南瓜上。
掐头,剪枝,浇泼水粪……弄完我已流了一滩汗。
看看被整枝过的南瓜藤,又想起了生长在菜园里的豆角,丝瓜,想起它们扎根的土地虽然贫瘠、前途充满着未知,但它们依旧不屈不挠努力向上,便有点感慨:
植物尚知努力,何况人呢?
在这年的夏天,我毅然操起了晒得发烫的泥刀,跟随着师傅走东村串西村,学砌墙,粉刷墙壁,修茅房(厕所),打灶头……在秋阳高照的收获季节时节,小小的空地收获了十几个个个有洗脸盆大的南瓜。也在这个季节师傅说带我去常州打围墙,我欣然应允。
我知道这块空地太小,外面的世界才是广阔无际的,在那遍热土上只要努力,或者就像豆角,丝瓜一样向上,就一定会有满满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