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醒来,全身酸软无力,却又好像被软软的云层裹住,温暖又心安,叫人一动也不想动。
日光的影子落在眼睑上,我虽闭着眼,也知道天色已经大亮。
天啊,我竟然夜不归宿,要是让父亲知道……一个激灵,我猛地睁开眼睛。
俊美无俦的容颜落入眼中,宛如重楼飞雪,朱阁映月,我不由呆了一呆。
白昊侧躺着,一手支着头看我,眉眼含笑。我向来知道他长得好看,只是那好看像是巍巍高山上的冻雪,又似九天瑶池里的芙蕖,只可远观;可如今,那冻雪上染了淡金色的一层春晖,芙蕖上落了碧绿色的一只蜻蜓,竟透出些暖暖的烟火气来,美得叫人想要沉溺进去。
我一瞬不瞬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脸颊上渐渐烧起来,忙移开视线,干脆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多看一会儿无妨。”他声音里全是笑意。
咦,这是什么地方?
四围皆是青青的石壁,嶙峋起伏,洞外天光明媚,一束日光蜿蜒照射进来。这地方有些眼熟……啊,是了,是我之前从少昊山上摔下来时暂住过几天的山洞。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我奇怪地问白昊。
“本来就在这里呀。”他气定神闲。
“怎么会?昨天,我们明明是在一片花海之中,同我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是幻术。”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愣,佯装嗔怒道,“你诓我?”
“我不过是施个法术帮你看清自己的真心罢了。”他挑了挑眉,“你岂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赌气道,“我若是真的不要你了呢?”
“没有用。”他伸手搭在我的腰上,将我往他怀里捞了一捞,泰然自若地道,“我说过,断不会放过你。”
“大约,我前生伤过她,欠了她,负她太多,所以就算喝过孟婆汤,踏过奈何桥,也不能忘。今生总要寻到她,护着她,还了她,或者让她也负我一回,才能解开这个执念。
又或者,我本就是为她才来这世间一趟也说不定。修行千年,不过是为了找上她。
找上她之后,断不放过她;怜她、护她也罢,伤她、害她也罢,总要把她留在身边;生相依,死相随,至死方休。”
彼时,他在梅林同我说这样的话,而我尚不知九儿是谁。听了这话,只能哈哈大笑,来掩饰心中隐隐的酸涩。
“你怎么知道我梦中的景象是什么样?”我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望向顶上的石壁。
“猜的。”
“难道,你也梦到过?”
“嗯。”他点了点头,“同一个地方。”
见我不说话,他眯着眼,用手指描过我的眉,问,“你在想什么?”
“想你那天在山顶上说的话,”我喃喃道,“你说,‘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今生注定要遇见他,是人也好,是妖也罢。遇见了,抓住不放手,生命才算是完整了,心才有了一个地方安放。来这红尘一遭,寻到你,方不负此生。
“可是,到底那是个什么地方呢?”我心中似有挥之不去的向往。
“我也很想知道。那地方总让我觉得熟悉。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去找找看?”他顺着眉心向下,指尖画过我的鼻梁,似在描一幅丹青。
“天下之大,去哪里找?”我笑道。
“总会找到的。反正,有的是时间。”
你是妖,有千年的寿命,自然有的是时间,可我是人,只有几十年。我默默地想着,不由叹了口气,道,“我要回去了。”
他手指停住,蹙了眉,对我怒目而视,冷冷地道,“不准。”
我哑然失笑,觉得他这样子实在是十分的孩子气,忍不住柔声哄道,“就算我想要与你在一处,也总要同父亲交代一声,免得家里人担心。还有沐言,我总要将他的东西还给他。”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样东西来,拉过我的手,将那东西系在我的手腕上。
我低头细看,见那仿佛是一只铃铛,形状却像是一朵花。材质也十分奇特,琉璃一般,有波光流转其间,触手温润,红得艳丽夺目。这花我似乎见过,却想不起来是什么花。
那花的花蕊处有一粒青绿色的小珠子,十分璀璨。颜色很像那日在雁回山的山顶上白昊抓住的青鸟。
“好漂亮。”我摸着铃铛,爱不释手。
“这铃铛是用玉山青鸟的精魂锻造的。你用它可以找到我,我也能随时知道你在哪里。”他抬手轻拂我的眉心,道,“早点回来。”
我只觉得心中柔软无比,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红着脸轻声道,“来日方长。”
回到营帐中,我取出沐言的那只玉扳指,想了一想,铺开纸笔,开始写信。
才写了几个字,门帘掀开,父亲身披甲胄,手持长剑,大步流星走进来,一看就是刚刚巡营回来。
“好些了?”他脸上神情关切。
“啊?”我愣了一愣。
“阿遇说你身体不适,一直睡着。”
这孩子还挺机灵的,只可惜吃里扒外,竟然投奔了白昊。
“啊,是,夜里着了凉,早晨多睡了一会儿,无大碍。”我因扯了谎,不自觉有些脸红。
“爹,沐言所说的事情,你如何打算?”我试探着问,一边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我自有主张。”他按剑的手摩挲着剑柄。
“爹觉得世子,如何?”我继续试探。
“世子,”父亲略略沉吟,“怀鸿鹄之志,社稷之幸。”
“爹爹为什么犹豫?”
“鸿鹄飞于九天,临深履薄,燕雀不与为伍。”那样的人独来独往,一将功成万骨枯,不会有真正的信任,也没有永远的盟友。
“自古君王大抵如是。”我感慨道。
“将者如器,宁折戟于沙场,不可藏锋于庙堂。”一军之将,情愿马革裹尸而还,又怎么能甘心消磨在朝堂争斗之中?
“爹爹说得是。”我点头道,看来父亲已经做了决断,我心中略觉安慰。
父亲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正要走,目光瞥见几案上的那枚玉扳指,皱了皱眉,拿起来细看,“这个是?”
“是沐言的。”我如实道。
父亲的手顿了一顿,侧目看我,“你与他,可是互有情意?”
“不是。”我伸手取回戒指,不动声色地掩住案上才写了几笔的书信,“我不过暂时替他收着。等下次见面,我便还给他。”
父亲打量我半晌,若有所思,说了一句,“那就好。”
他朝营帐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道,“你莫要瞒我。只要你喜欢,爹爹什么都可以放下。”
我望着他冷硬威严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调皮地问道,“真的只要我喜欢?”
“是。”父亲郑重地点一点头,双目凌厉中透着一点沧桑。
“其实女儿有心仪的人了,”我有些羞涩地道,“等这件事尘埃落定,我带他来见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