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小品】臭事依依

这是地地道道的臭事。

肃冬寒晨,路被冻得垹垹硬。树萧萧,偶有雀啾,冻得有些颤抖。拾粪的,便在村里寻寻觅觅了。带长耳的大棉帽,用麻绳捆紧的棉袄,打补丁的棉裤,袖操着手,要么一手夹着废报纸圈成的旱烟,一手握着粪叉子。肩背着粪筐,筐沿齐腰。为什么起这么早呢?一来粪多,还没被打扫清理过;二来人少,不然总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早上拾粪的,多是老者,丢得起脸。

村里穷,买不起多少化肥,要养活地,要伺候庄稼,就得多拾些粪。攒肥,积肥,是家家户户平时不能不做的功课。“粪大水勤,不用问人”,“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哪个不懂。吴伯箫先生在《菜园小记》里说在延安时,“为了积肥,大家趁早晚散步的时候到大路上拾粪,那里来往的牲口多,‘只要动动手,肥源到处有”啊。”伟大的延安时代于我是个美丽的传说,散步拾粪,太奢侈了。拾粪,于小小的我,却是个学校生活外的正业。

说是正业,却花大部分时间去搞搞玩的副业,如童稚游戏“砸四夹儿”、“溜溜蛋”、“堵屎毛眼子”等,或者去偷花生苹果吃,或去从树杈上往机井里跳。不过,话又说回来,拾粪也是个竞争行当。在土路上,同行者都看到有一坨牛粪、猪屎,你说怎么办,只有先下手为强了。有次,好几位竞争者竟然都看到好几溜长的驴屎蛋子(驴屎蛋子是大家最上眼的,因为呈圆形,又硬燥,可叉可兜,快捷利落),于是个个默不作声,小跑,挥叉,惟恐被人抢了先。各位看官,叉粪,其实是个技术含量非常高的工种,太急了,粪蛋子就易散碎掉,也石子土块易上钩,粪就不纯了。不急不躁,快慢有度,角度、力度、速度都要拿捏得准。技艺有高低,驴屎蛋子有限,而人欲无限,结果,水平差劲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粪叉子一扔,以手代叉了。手有五指,可舒可阖,可捏可扫,挥洒自如。此种神器,岂是那笨叉可向背的了的?技艺高超且奈我何?结果,群起效仿,大呼小叫声不绝。在这村外土路上,一帮小人儿,正上演着一场热火朝天的抢粪劳动技术大赛。

拾获的筐粪,要倒到自家院的猪圈里沤。圈有上有下,上圈是猪猪养息之所,下圈就是粪尿汇集之地。说到猪圈,不得不说我大哥、姨家表哥、舅家二表哥的光荣遭遇史。他们上同一所初中,要住校,寝室就是猪圈改造的。学校绰号“养猪场”,名副其实。一排排的猪圈,整齐又壮观。猪圈同样有上下之分,上圈以木板铺地,板上铺席铺垫,下圈自然提供了排泄的理想处所。他们哥几个周末一回到家,母亲就得做一件极重要的事,就是把他们的所有衣服里里外外,上上下下, 全都仔仔细细地勘察、扒捏一番,因为衣服里养肥了密密麻麻小动物,尖着嘴拖着大肚子的就是虱子,还有亮晶晶的蛋形玩意,现在叫不上名字来了。实在太多的话,就得用沸水烫好一会儿,不过,晾干后的衣服,还得再细查一番。可是,没几天就又满了。不胜其骚咬时,自然又得㨤,自然身子角角落落里又得落下一道道血痕子血印子。我虽未入“养猪场”,但虱子一视同仁,我同罹厚爱。

挖猪圈,然后,运粪到自家地里去,是没法子偷懒的活儿。每次挖粪,大哥就要和我吵嘴,我一点就着,容易赌气,一生气,深身就来劲,呼哧呼哧,一口气就把半个猪圈的粪给扔出去了。大哥就躲在一旁嘿嘿偷笑。粪要装到板车的筐里,筐分前后,都装满,然后,往地里拉。拉车的一般用牛或驴,家无牛驴而无从借得时,就得亲自上套。地好像都在粘着车轮,车轮好像往地里钻,勒在肩头的绳子细得像刀刃一样。往麦子里拉倒好受点,要是往陵地里运,真要累趴下。所以,看到世界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读到臧克家的《老马》“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它把并没有沉重地垂下”,我便感同身受。以畜力拉车,我手握板车两柄,吆喝吆喝“得儿、驾、喔噢”,抽个响鞭儿,风驰电掣一番,简直像驾个战车。如果遇着村里人,夸赞几句,那福气劲儿就会翻倍。不过,以牛牵引,太磨蹭,太折磨人,适合老头用。要是马做先锋,只够飙一会儿,韧劲不够,火性又太大,再说,谁狠心用马拉粪呢?最好的就是驴,腿劲儿足,性情温和,听使唤,配合默契。

不过,也有驴失前蹄的时候。有次,我和驴往陵上运粪,有一急下坡,坡一急转弯,又是上坡。下坡时有点快,驴便有点慌乱,估计担心我和车连粪会压到它身上,结果受惊过度,撒了丫子。车飞快,我使劲攥着车把,大声喊“吁”,让驴停下,但只会增加驴子的忧惧,结果到转弯时,车便失了控,人仰驴走。我两眼冒火,爬走身来,追上驴子,攥着缰绳,边揍边骂。接下来,感觉膝盖异样,低头一看,天哪,竟然一块肉被地面活活撕掉,白骨赫赫在目。这才感觉到好痛。后来,闲养了几日。邻居来看望时,都竖着大拇指夸。痊愈后,留下一块伤疤。疤痕在,荣誉在,好多年了。

跟小孩子说起这事,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并做出恶心状。对朋友我也从未提起,毕竟口味太重了。刘亮程在《城市牛哞》里说:“在适当时候邀请我的朋友们到一堆牛粪上来坐坐”,我是想也不敢想的。都市里有多少人没见过牛?更不用说驴了。

大我十一岁的刘兄那句“人类最本原的底肥是万不可少的”,非常在理。所以,我花点功夫,一个人静静地写下这些文字,一是致逝去的农村时光,二是留给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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