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楼搬来一个女人,让我们这座贴满牛皮癣的老楼,散发着蘑菇味的筒子,突然有了阳光的味道。似乎是不约而同的,整栋楼里的男人们,都将蓄了很久的胡子刮了个干净,露出青色胡渣,蠢蠢欲动。
女人也的确漂亮,是那种让异性同性都欣赏得来的美,不招摇,却美得不动声色。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半遮半档着一张小脸,清澈的单眼皮,稍稍有点厚的嘴唇,带着一点儿娇憨。身段窈窕,有一丝性感,却不风情,静静的,像是一幅画。
她脸上有两个酒窝,一笑就像是两只精致的杯子,等待着盛上欢喜和深情,一杯给她,一杯归我。想到这,我满心欢喜,我想她是单身着的,因为每个夜晚,我靠在墙壁里侧,感受着4楼传来的气息,和轻微地叹息,有孤寂,和高傲,和压抑的痛苦,那不是一个恋爱中的女子该有的情绪。
我想爱她,也想让她爱我,虽然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是,我喜欢挑战。
没用多久,我就打听到了她的所有信息,米娅,比我小两岁,化妆师,单身,但是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肯定不是这座客家小城。
每天清晨,我一改以前睡懒觉的习惯,早早地起床,就为了下楼的时候能在楼梯口碰到她,然后对她说一声“早!”她点点头,脸上没有表情,不笑也不气恼,不快乐也不悲伤。
那天下班,我刚走到楼下,看到米娅正拖着一个庞然大物,虽然东西被包着,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但是看着很重,她的额角沁出一丝汗,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晶莹剔透。那个物件比她人还高,被泡沫包得严严实实,看形状像是镜子。也是,这么美丽的女孩,怎么会不喜欢照镜子呢!我走上前去,试探着问了一句:“米娅,我帮你吧!”她抬起头,可能对有人叫她的名字感到惊讶,看到是我,点了点头,浅浅地笑了笑。
帮着她把东西搬到了4楼,她从包里翻了一阵,回头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蹲下身,从门口的垫子下翻出一把钥匙,把门锁打开了。对我说了一声谢谢,并没有请我进门的意思,冷冷地示意我离开。
晚上躺在床上,我有点失望,我以为我的爱情,在我的刻意努力下,应该会向着阳光生长才对。
“呜呜......”楼下传来哭着,虽然很克制,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还是很渗人。我烦躁地翻了一个身,却突然一个激灵,一下子坐了起来,楼下是米娅,哭的人是米娅。
米娅的房间门虚掩着,从门缝了透出落寞的光,我推开门,屋内很暗,只开了一盏小灯,只能照到一小块地方。米娅坐在地上,旁边滚落着两瓶空酒瓶,和两个杯子。她穿着白色的睡裙,裙摆上一片红色,是红酒滴落的痕迹,凋败成了一簇腐烂的玫瑰。所有的家具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白色的家具,苍白色的她,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我走进屋里,打开了灯,看到一面墙的照片,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照片,每一张都装在白色的相框里,小小的,触目惊心地排列在一起。
好像公墓。
我细细地打量,照片中是一个高大健朗的男孩子,一头清爽的头发,古铜色的手臂充满力量,看着镜头笑。有的在海边,有的在草原,有的在运动,不变的是他的帅气,和阳光的笑容。
有几张是合照,是和米娅的,看着比现在稚气一些,两人穿着户外服,站在悬崖面前,男孩信心满满,女孩有点胆怯,却都很快乐的样子。
房子中央,矗立着一面大的立式相框,我认出是那天帮忙一起搬来的,有1.8米左右,也是那个男孩子的照片。相框是白色的,没有一点装饰,与照片中笑得明媚的男孩一点都不搭配。照片下端写着:等我回来娶你,米娅。
“你,你怎么进来的!”米娅挥舞着手里的杯子,想大声地喊叫,出来的声音却是沙哑的,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逼近我,一身的酒味,浓烈得让人作呕。
“我、我、我来看看你,你没事吧?”对上米娅愤怒的眼神,我一身凉到脚底,语无伦次。米娅的睡裙皱巴巴的,头发杂乱,像是冬天枝桠上被麻雀抛弃的鸟窝。嘴唇发紫,眼角下面挂着大大的眼袋,盛不下的眼泪漫出眼眶,好像流不尽。
“滚,快滚......”看着几乎奔溃的米娅,我落荒而逃,回到自己房间,喘着粗气。
第二天,我从房东那里要到了米娅的电话,搜索出了她的 QQ,微信,博客,加 QQ,微信都没有通过。
在她的博客里,每天都有更新,只言片语的文字,拼凑出了一个忧伤的故事。
立丰,2008年到现在,你走了多久了?我都快忘记你的样子了。
我学会了喝酒,酒醉后老是做长长的梦,梦到我们第一次相识,你第一次对我说你喜欢我,梦到你在马路上对我喊着“等我从汶川回来,你嫁给我好吗?”可是,我就是梦不到你去了哪里?你是不是去了天堂啊?立丰。
他们说你死了,为了救人,可是我不相信,因为你说过,无论如何不会抛下我。可是,你去了哪里?
你走之前,你说那些人太可怜了,尤其是孩子,地震把学校移为平地,好多孩子在等着救援。你说,你不能 坐视不管,你要去尽自己的一份力。那天,你与我和父母告别,和其他志愿者一起,去了那里,却再也没有回来。
立丰,你到的那天,我给你了打了电话,你没有接,到了深夜,你发了一个信息给我,你说,叫我不要担心,你说 ,到处都是残墙断壁,到处都是死去的人,动物的尸体,空气中都是令人窒息的味道。你说,生命真脆弱,要善待身边人,等你回来,我们结婚。
回来吧,你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你不敢想明天,我不肯说再见,有人说一次告别天上就会有颗星又熄灭......”亲爱的,最近老是听这首歌,我的心好痛。
今天是我们相识12年的日子,你记得吗?我记得那时候是冬天,我被过路的车子刮倒了,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裤,但是膝盖和手掌还是磕破了皮。我跌坐在冰凉的马路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你经过,将我扶起,没想到我们竟然是一个学校的,从此,我和你,变成了我们。
亲爱的,我受不了了,到处都是你的影子,到处都是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到处都是我们认识的人,他们对我投来同情的目光,我好恨,好怨。
我们住过的屋子有你的味道,我以为你回来过,可是时间久了,味道越来越淡,感觉不到了。
立丰,我要离开家乡,去很远的地方,陌生的地方,我想这样会不会就不那么难过了?
立丰,我到了一个小县城,这里的山挺多的,但是不高,空气很好,但是有点干燥,这里也有很多小吃,但是没有火锅。这里的人很好,但是没有你。
我翻到米娅最近一天的微博,日期是那晚她喝醉之后。
立丰,我决定好好生活了,为了你,为了我,为了爱我们的人,你会祝福我的吧!2018年春,米娅。
翻看了米娅的博客,我久久的不能平静,待平静下来,我打开音乐,米娅在博客中提到的一首歌缓缓倾泻:“你不敢想明天,我不肯说再见,有人说一次告别天上就会有颗星又熄灭......”
未曾蒙面的兄弟,你放心吧,以后米娅由我来照顾,我会替你爱她。夜深了,我望了望窗外弯弯的月牙,相信很快会圆的。
天亮了,4楼白裙子的女人走出了房间,不,现在应该叫她粉红色的米娅了,听说,赖坊古村落的樱花开得正鲜艳,和米娅的长裙一样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