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优陌听见了从厚重防盗门里传出刺耳的谩骂声,不用说,父母又在吵架。
优陌低着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一步一步迈上水泥阶梯。走到门前,拿出一串钥匙,钥匙之间的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插入锁芯,随着咔哒一声打开房门,吵架声变得更大,优陌刚踏进玄关的脚还没有来得及落下,一只白色的碗从客厅飞出来,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重重的落在她的脚边,“哐啷”一声,瞬间四下碎裂开来,溅起的碎渣划伤了优陌纤瘦的小腿,鬼红色的血液立刻顺着花白的小腿淌下来,滴在地下的白碗旁,红色的血,白色的碗,形成诡异的颜色对比。
优陌“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微微有些吃痛,眉间皱成一个小小的“川”字。然而站在玄关处的优陌并没有引来父母的注意,仍然你来我往的争辩着。
优陌早已经习惯了眼前的景象,倒也没太多的惊讶,她淡定的踩着那些挂了血的碎片一步步走回房间,转身将身后的房门用力的关上,似乎这样就能将身后无休止的争吵声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背过身,倚靠在门旁,她的身体顺着冰冷的玻璃门缓缓滑落在木质的地板上。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听见母亲尖锐而刺耳的声音,“离婚就离婚!这个家,早就不是家了!”紧接着,是父亲低沉的吼叫,“好,离就离!但是我是不会要她的!”优陌知道父亲口中的“她”指的是自己,母亲似乎很愤怒,拔高了音量“那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养活她!我一个月只有一千五百块的工资,我还要除去····”优陌没有再继续听后面他们又断断续续说了什么,她突然有些烦躁。
窗台上的绿竹抽了新叶,可优陌却忽然觉得那新叶好像长了嘴巴,正对着她说“看吧,谁会爱你。”优陌撇过头去,又狠狠的瞪了一眼绿竹,不再看它。
桌旁放了一本被折叠了几页的小说,她顺手抓来,胡乱“哗哗”的翻看一通,又觉得更加心烦意乱,合上小说,封皮上几个用黑色写着的大字《我可能不会爱你》,下一秒,小说便安静的躺在了垃圾桶旁,其中的几页被揉捏的发皱。
黑色旋转椅上的优陌,仰着头,眯着眼,望着开始裂纹发黄的天花板,一言不发。
优陌还是跟了那个说不要自己的脾气暴躁的父亲,她没得选择,他们像踢皮球一样把她踢过来,丢过去。母亲为了不要她而选择净身出户,这个代价,够大,优陌面无表情的看着母亲一无分文的走时,这样想。
隔天,优陌正蹲在自家楼下喂着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狗,她宁愿把隔夜的剩菜偷偷拿下来喂流浪猫狗,也不愿意让那个性情暴怒的父亲吃上一口。
优陌温柔的注视着吃的欢快的猫狗,自言自语道,“吃吧,别再饿着自己,没有家,也要填饱肚子啊。”
“你很喜欢小动物吗?”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优陌着实吓了一跳,身体不由的向前打个趔趄,迅速站起身,回过头,优陌一瞬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看见的这个人。一米八的个头却瘦的像个麻杆,明明一张写满“我是病人”的脸却挂着与之不符的微笑。男生见优陌不停的上下打量着自己,又再次咧着嘴,向前移动了一小步,冲着优陌笑,语气欢快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很喜欢小动物吗?”优陌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转身欲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男生紧跟上优陌的步伐,又高又瘦的身躯晃晃悠悠的好像下一秒就要与地面亲密接触,“说呀,我在问你啊。”优陌并没有回头,冷冷的回了一句,“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给它们喂食呢?”男生穷追不舍,优陌突然停下脚步,没再继续往前走,鼻间呼出一口气,利索的转身,仰着头,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伸出一根食指,冷眼道,“第一,我根本不认识你,我有权利不回答你的问题。第二,我也不喜欢猫狗,之所以喂它们食物只是怕它们饿死在我家门前,我没兴趣给它们打扫尸体。第三,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优陌以为对方会被自己的样子给吓到,没想到,他却眨着眉间带笑的眼睛,挑挑眉,嘴角微微上翘,“所以,你这算是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优陌突然回过神来,刚才他问自己什么问题来的?“你!”优陌再次看向他,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竟一时没吭出声来,放下举在半空中的手,半响,从牙间挤出几个字来,“别、再、跟、着、我。”走了许久,优陌冷不丁的回头去看,那家伙果然没再跟上来。
平日里,优陌总会无所事事的在附近的商店晃悠,自从父母离婚后,她就没再去过学校,没有钱是之一,她害怕是其二。害怕什么呢?不过是害怕学校里那些指指点点的眼神和窃窃私语罢了,无论走到哪里,优陌仿佛总能听见他们在小声说“你看,就是她,爸妈离婚了,谁都不愿意要她。”“真可怜,就是就是,”
学校的探照灯似乎永远都能发现她的藏身之处,无论她躲在哪里,都会被无情的白光扫射出来,任人围着她,不停的议论。
优陌怕了,真的怕了。
优陌不想听见这些话,不想成为那些目光的焦点,也不愿与任何人成为朋友,哪怕她们是出于真心,可优陌仍然觉得那真心里不小心混进了同情和怜悯。
因此优陌选择把那个真正的却满身布着裸露伤痕的自己圈禁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许任何人试着靠近。
可她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名义上完整实则支离破碎的家,所以她经常坐在附近那个中央广场的喷泉边上,晃动着双脚,听“哗啦啦”的水声掠过耳畔,偶尔看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偶尔看天边拍着翅膀扑棱棱成群飞过的白色鸽子,有时候,优陌会想,什么时候自己能像那些鸽子一样,自由自在的飞来,又毫无目的的飞去呢。
那天,优陌照常坐在环形喷泉上发呆,忽然,不远处人群陡然拥挤起来,乱糟糟的,人群越聚越多,优陌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轻巧的纵身跃下水泥台面,俯身拍了拍裤脚边的灰尘,正起身要走,却听见那边有人大声喊道,“有人昏过去了!”优陌顿了顿脚,什么?有人晕倒了?她没有多想什么,飞快转头向声音那头跑去,她用力拨开人群,躺在地上的是一个大约七十岁左右的老人,他拧着眉头,五官全部都皱在一起,苍老的手交叠捂着胸口的位置,嘴里喃喃着什么,看起来似乎很痛苦,周围的人依然好奇的围着议论纷纷,几分钟过去依旧没有人上前救他!优陌难以理解他们的无动于衷,突然脑海中瞬间闪过曾经她也是这样蹲在角落里的画面,路过的人,不断丢给她一个个好奇里夹杂着冷漠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人低下头来询问她。优陌晃了晃有些混乱的脑袋,用力推开挡在身前的人,直直的蹲到老人身边,俯身趴在老人的嘴边,他大口的喘着气,努力动了动嘴唇,“内侧···衣角···兜”优陌一边重复着老人断断续续说的几个字,“内侧,衣角,兜,”一边慌乱的翻着老人的内衣兜,兜的底部是一小瓶金色的扁状玻璃瓶,里面是黄色的药丸,优陌翻过瓶子的正面,上面赫然写着,硝酸甘油。
是心脏病!
优陌下意识的反应让她的心头一紧,颤抖的打开瓶盖,倒出药丸,用手托着,小心抬起老人的头,将药悉数喂了进去。还是突发性的,如果晚一步,那后果,优陌闭上眼睛没敢往下想。服了药的老人情况似乎缓解了很多,优陌摸了摸衣兜,掏出黑色壳子的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救护车到现场的时候,老人已无大碍,来的医生指着担架上的老人对优陌说,“你是他的家属吧,随我们来医院一下吧。”优陌刚想开口否认,医生已经大步翩翩的走向救护车,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医院长廊的灯发着幽幽的黄,优陌很恐惧医院,没有原因的恐惧,她说,医院能够迎接一个生命的到来,也能终结一个生命的结尾。生与死,都在这个永远充满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气味的地方。老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医生走出病房,摘下蓝色的消毒口罩,拍拍正要昏昏欲睡的优陌。优陌打了个机灵,赶忙站起身,拽了拽褶皱的衣角,揉揉眼睛,低声问,“医生,那老···”优陌原本想说,那老人没事了吧,转念一想,既然医生错把她当成了他的家属,而他真正的家属也并没有出现,不如就顺水推舟吧。转而说“我爷爷他,没什么大碍了吧。”医生点点头,将口罩塞入上衣口袋,轻声说,“放心吧,只是下次要注意别让他一个人出行了。”优陌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闷闷的“嗯。”后,医生转身离去,留下一股酸涩的消毒水味。
优陌微微叹了口气,走到病房门口,手指不断的搅动,咬着下唇,有些犹豫,轻轻推开了房门。老人正半倚靠在床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优陌,指了指床边的编藤椅子,笑着说,“姑娘,快进来坐。”优陌缓缓的走到椅子旁,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坐下来,缠绕的手指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老人转过头,依旧笑着,“姑娘,谢谢你,今天要是没有你,说不定我这把老骨头就交代了啊。”语毕老人爽朗的笑了起来。听到老人的话,优陌连忙摆摆手,摇着头,有些害羞,语无伦次的解释道,“没、没关系,我、也是尽我所能而已。”老人的嘴角始终挂着微笑,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认真的看着优陌,“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我的孙子,让他代替我好好谢谢你。”
优陌有些惊讶,她从没想过救人后要什么报答,慌忙摇头,像受了惊的小白兔,“不··不用了,那个,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您自己好好休息。”优陌急忙站起身,身后的编藤椅子摩擦着光滑的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老人欠身离开了床头,探手叫住正要走的优陌,“哎姑娘,你别急,那你可以帮我打电话给我的孙子吗,他还不知道我在这里。”背对着老人的优陌一听,松了口气,提着的肩膀垮了下来,回身看向床上蓝白条纹的老人,拿出腰间的黑色壳子的电话。
电话挂断不久,房门把手咔哒咔哒开始转动,一道修长的身影闪身进来。优陌定睛看着门口站着的男生,
是他?!
男生也有些惊讶,直勾勾的看着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优陌,微微的激动让苍白的脸上竟然看起来有些血色,只不过身体还是那般瘦弱。床上的老人看着仿佛被定住了的两个人,朝着男生招招手,忍不住开口说,“开儿,快过来。”被叫的少年才回过神来,晃晃悠悠的走过去,老人拉着他的手,看着仍然一脸茫然的优陌,笑着说,“开儿,就是这个小姑娘,今天可是救了我这个老骨头。你啊,赶快好好谢谢人家。”被叫做开儿的少年冲着优陌眨眨眼,又很快收了回去,一副正经的样子,微微一笑,“你好,我叫林开。那个,非常感谢你救了我爷爷。那,我可以请你吃饭吗?”优陌伸手捋了捋额边的碎发,抿了抿嘴唇,“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时间不早了,您好好休息。”优陌利落的转身,转动把手,又回身关好房门。
出了医院的大门,优陌深深的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医院里的气氛总会让她感到压抑,况且,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跟陌生人说过那么多的话,她有些不习惯。
优陌正有一下没有一下的踢着路边的石子,低着头,背着手,路灯把她的影子照的有点单薄。“喂,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身后又冒出来那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这一次优陌没有被吓到,甚至连头都懒得回,她没有应他,而是继续往前走。“喂!”林开一边叫着一边左拐右拐的跟上去,听着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优陌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突然停下来,背着的手依旧没有放下来,“不要跟着我。”“喂,刚才你可不是这样的啊,”林开见优陌停了下来,大胆的蹭到她跟前,歪着脑袋笑嘻嘻的说道。
优陌懒得看他,冷冷的张嘴:“是不是吃了饭你就不再跟着我?”“是。”
“去哪?”听到优陌间接的答应,林开有些激动,蹦着后退了几步,对着优陌眨眨眼睛,“跟我走就对了啊。”
米其林餐厅里,优陌看着头顶明晃晃的水晶灯和亮的几乎反射出人影的玻璃方桌上高挑的酒杯,坐在对面的林开正对着服务员比划着牛排的形状。
优陌低下头,此刻她有些没来由的不自在。
五分熟的牛排端上来的时候,林开已经一动不动的打量了优陌二十分钟。
嫩红色的牛排夹杂着微微烤焦的香气刺激着优陌有些敏感的味觉,她看着盘子旁放置的钢刀和叉子,皱着眉头,抬眼看着对面人,林开望着一脸疑惑的优陌,目光重回面前的餐具上,示范一般的,左手娴熟的拿起刀,右手抓起叉子,又再次看向优陌,瞪着无辜的眼睛,歪着头耸耸肩,“你不会用?”优陌有些窘迫的掖了掖头发,没有回答,僵硬的抬起手,左手拿起刀右手握着叉,举到胸前,林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优陌交叠停在胸前的刀和叉,“你这姿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食人怪呢。”
听到林开打趣的话,优陌快速收回半空中的手,冲他狠狠的瞪一眼,没好气儿的呛道:“你见过妖怪吃人还用刀叉啊。”林开憋住嘴边的笑,低头咯吱咯吱的切起盘里快要凉掉的牛肉,麻利的插起一块肉放到嘴里,津津有味的嚼起来,“喂,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一边吃着,一边吐字含糊不清的呜呜着,优陌还在和那块怎么切也切不开的固执牛肉较量着,头也不抬,面无表情的挤出两个字:“优陌。”
“幽默?哈哈哈,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哪里幽默啊,天天冷着脸,我看,你应该叫冷漠才对。”林开笑的前仰后合,眯成一条缝儿的眼睛时不时的看向一脸黑线的优陌,握在手里的刀叉碰撞着象牙白的瓷盘,叮叮叮的发出悦耳的声响。
许久,林开平静下来,渐渐敛去了笑,自顾自的说着:“我啊,小时候是在几百平米里的房子里度过,爸妈会给我买很多很多的玩具,他们都很爱我,我没有经历过痛苦和挨打,可我也不知道什么是····”
‘嘭’,一声干脆的声响,林开陡的打了个冷颤,抬起头,看见坐在面前的优陌,冷着脸,泛着银光的刀叉被大力的甩在盘子旁边,优陌‘腾’的站起身,说了句“我吃饱了。”转身抓起靠背上白色的帆布包,直直的朝着门口走去。
被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林开,愣了几秒,慌乱的翻开口袋,拍在桌上几张纸币,趔趄的向门口跑去。
出了门,左顾右盼发现了水泥小道上那个单薄的背影,林开追了上去,几分钟的奔跑让他看起了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半弯着腰,双手拄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断断续续的问:“优陌,你··你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优陌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恼火,抓着包袋的手不断用力,突然转身,俯视着半蹲在地上的林开,:“是,我是没有吃过没烤熟的牛排,我也不喜欢吃,我没有用过什么破刀叉,我更没有在几百平米里的房子长大,你可以嘲笑我。我说过,你不需要请我吃饭,也不用什么报答我,救你爷爷完全是无心之举,你说的对,我就是个很冷漠的人。你可以走了。”优陌机关枪般的说出这些自嘲的话,没等林开做出反应,她已经撇过头,踉跄的朝前走去。
微微缓过气来的林开,费力的站起身,小跑了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优陌垂在身侧的手腕,急急的解释道:“优陌,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把我的事情更多的讲给你听,我知道,能够在那种情况下救我爷爷的人,一定很善良。况且,我并不知道你的家庭环境,也并不十分清楚你的经历,怎么能嘲笑你呢?”林开一连串的话让他有些费力,优陌一听,好像真的是这样,林开是第一次接触自己,怎么知道自己是在那种家庭背景中长大的呢,而自己的反应似乎又真的过激了点儿。
优陌叹了口气,垂下眼帘,慢慢转过身,没有看向林开的脸,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否定又有些自责般的摇摇头“林开,我····”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没烤熟的牛排,对吧,走,”林开打断了优陌的话,舒了口气,又重新笑起来,
“去哪?”微微有些愧疚的优陌,这一次的语气开始变得轻柔柔的,“跟我走就对了啊。”林开调皮的上扬了语调,朝着优陌挤挤眉。
让优陌没有想到的是,林开居然会带她来路边摊吃烟气熏天的烧烤。林开在靠向角落里的位置停下来,转头说:“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优陌点点头,走到桌边,向后扯了扯蓝色的塑料椅,坐了下来。
林开拿着一把羊肉串回来的时候,优陌还在想该怎么为刚才的事情向他道歉。“呐,这个趁热才好吃呢。”林开伸手递给优陌几串撒着厚厚孜然的羊肉,还在嗞啦嗞啦响的羊肉让优陌突然间很有食欲,伸手接过来,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林开,低头不顾形象的吃起来,果然,跟那种用刀叉小心翼翼切来切去的牛排比起来,还是这个大口大口随心所欲的吃法更适合她。林开看着一脸满足的优陌,嘴角不由得扯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第二天电话响起的时候,优陌正躺在床上发呆,“喂?”“嗨,你在做什么?”爽朗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优陌惊讶的快速把手机拿到眼前,一串陌生的号码显示在发着白光的屏幕上,愣了几秒,她又重新把手机贴回耳边,试探性的反问,“林开?”
“嗯。”听到应答,优陌有些纳闷,“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啊,你忘了吗?在医院那天,你给我打的电话啊。”优陌沉思了一会,回想起来的确是,“哦,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正在你家楼下喂那些流浪猫狗呢,你要不要来?”
“···我还是··”
“好的,我等你。”‘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优陌握着电话,那句我还是不去了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她慢腾腾的换上简单的白色T恤,灰色棉质的运动裤,拿起玄关处的钥匙,打开生锈的门把手,转身关好门,踩着微微有些开裂的水泥台阶走下楼梯。
刚出楼梯口,优陌看见正蹲在酱色垃圾箱旁喂猫的林开,他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黑色的碎发偶尔被风吹的飞起来,看起来与周围的环境很是不协调,却异常安静,像是会让人忘了那些恼心的事情。优陌晃了晃头,“林开。”蹲着在地上的林开应声回过头来,“优陌你看,这些小猫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他探手抚摸着其中一只正吃着粮食的小猫,猫咪‘喵喵’的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
“优陌,我想坐一次摩天轮,你可以陪我吗?”他伸手拍拍裤脚的灰尘,说着,他的口气听起来像是乞求,又像是期待,优陌有些犹豫,眼神四下流转,咬着嘴唇,不安的手来回拽着已经有些发皱的衣角,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玩过那些别的孩子玩过的游戏,虽然我有个人人羡慕的家庭,也有永远不会重样的玩具,爸妈也很爱我,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和玩耍。”优陌看着站在不远处有些游离的林开,“这也是那天我想跟你说的话,可你还没有听完,就走了。”林开转头看向站在楼梯口处的优陌,无奈的笑笑。
优陌张了张嘴,她忽然想说很多的话,想安慰他,想告诉他,想说我们都一样,哽了半天,却只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那天,对不起。”
“走吧,”林开没有回答优陌的道歉,
“去哪?”优陌疑惑的问,思索了几秒,林开没有说话,定睛的看着她,优陌忽然想起来什么,眨眨眼睛,“我知道,跟你走就对了。”两人相视一笑。
游乐园里,林开仰头看着缓慢旋转中的摩天轮说,“我特别喜欢高高的地方,这样,无论你逃到哪儿,我都能看见你。”“我为什么要逃啊?”优陌不解得耸耸肩,反问过去,“哎呀,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快走。”林开抱怨着,转头抓住优陌垂在身侧的手,“哎,你还没回答我呢。”优陌被林开弄得一头雾水,忘记了挣脱,也许是不想挣脱,就这样任由林开牵着,朝着摩天轮的入口跑去。
当摩天轮上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优陌看见林开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你怎么了?”坐在对面的林开,低着头,皱着眉,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捂着左肩下的心脏,优陌开始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的挪到林开的身边,抓着他瘦弱的手臂,坚硬的骨头咯的她有些疼,原来,他这么瘦。优陌轻轻晃着他,摩天轮已经越过最高点开始下降,林开依旧没有动弹,她把手颤巍巍的放到林开的鼻翼处,突然,他睁开眼睛,“嘿,骗你的。”优陌瞪着写满惊恐的眼睛,略有怒意的看着一脸恶作剧成功的林开,朝他翻了个白眼,“幼稚。”“我就是看你会不会救我,我可是嘲笑过你,说不上你一生气,就不管我的死活了,”林开仰起下巴狡猾的看着她,“无论是谁我都会救,哪怕是伤害过我的人,生命可不是拿来开玩笑的,”优陌一脸严肃的说着,“那万一、、,”“没有万一。”优陌快速的打断林开的话,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优陌觉得自从认识了林开,自己的身边就好像安了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响的闹钟。
“优陌,我们去吃羊肉串。”
“好。”
“优陌,我们去游乐园吧。”
“好。”
“优陌,我们在一起吧。”
“·····”
“哈哈,开玩笑的啦。”
“幼稚。”
“优陌,陪我去一个地方吧。”“好。”
林开说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建在山顶的风景区,可惜,人很少。不过,景色很美,天很近,很蓝。林开轻轻依靠在隔空的护栏上,她就站在他的左手边,偶尔一阵风吹过,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她早已习惯。
“优陌。”他叫她,
“嗯?”她应他,
“你知道有一种植物叫做无花果吗?”
“嗯。”
“听说,无花果是一种不会开花的植物,也有人曾见过说,它的花很美,很香。”
“那你呢,你有见过吗?”
林开并没有回答优陌的问题,
“有一个叫巴塔的小镇,听说那里是无花果的故乡,那里的无花果都会开出美丽的花苞。我很想去那里看一看。”林开仰起头,看着远处的天,优陌看不清此刻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的眼神里一定写满了憧憬。
“会的。”优陌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看去,林开没有再说话,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此刻的风有些暖,优陌想。
优陌已经很多天没有接到林开的电话,没有了他的吵闹,还真有些不习惯。
优陌是在五天后的傍晚接到那个女人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她说,你是优陌姑娘吗?哦,我是林开的母亲,林开他,去世了。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哽咽,喂?喂?优陌姑娘,你还在听吗?优陌手中握着的老式电话从指缝中滑落,啪嗒一声落在木质地板上,摔的七零八碎。
这个世界,还真是爱开她的玩笑。
按照电话里所给的地址,优陌找到了这个地方。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给优陌开了门,这是个小型的别墅,四周是葱郁的灌木丛,跟着管家上了二楼,瓦红色客厅正中央的欧式沙发上坐着一个体态优雅的女人,她应该就是电话中的人,林开的母亲。优陌一步步的迈着灌了铅般的双脚,走到茶几旁,直直的坐了下去。
然后,她听到她说,开儿是家族遗传性的心脏病,他的爷爷和爸爸都是这样。
所以那天摩天轮上他真的不是开玩笑,优陌忽然想起。
开儿走之前嘱咐我,一定要在他走后转告一个叫优陌的姑娘,说他已经去了那个叫巴塔的地方,他要去找会开花的无花果树。
他说,这一个月来是他人生中最开心日子,他没有遗憾,他曾体会到了一个姑娘的善良,他曾认认真真的给一个姑娘带去阳光和希望。
优陌面无表情的听着耳旁如狂风般呼啸而过的话,风没有停留,雨也没有将她打湿,可她却觉得此刻好像下了一场全世界最大的雨,而她就这样把自己毫无保留的暴露在雨里,没有伞,也没有撑伞的那个人。
优陌忘了是如何从那栋别墅里走出来,也记不清那个女人后来又说了什么,只清晰的记得,他是走了,他真的不在了,他去了巴塔那个有会开花的无花果树的地方了。
优陌再次去那个山顶的时候,观赏的人变得多了起来,背包的侠客,牵手的情侣,裹着围巾的老妪,形形色色。优陌用力的抓紧了怀里的布袋,一颗幼小的绿苗安静的躺在那里,她探出手轻轻抚了抚露在最外面的小嫩叶,又不安的快速用布袋盖起来。她选了一个人流相对较少又很高的地方,不算近的路程让她有些气喘吁吁,山顶的风有些凉,优陌记得,那天的风分明是暖暖的。
优陌记得林开说,如果有一天我迷路了,记得在门前的小路上种上一颗矮矮的无花果树,等到它开花,我就能一路顺着花香再次找到你。
优陌真的栽了一颗无花果树,不过不是在门口,而是在那天他们一起看风景的山顶,林开喜欢高高的地方,他说,这样无论优陌走到哪里,他都能一眼看到。
优陌蹲下身,看着眼前柔嫩的树苗,“你会开花的吧。”良久,又开口道,“会的。”
她伸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抬手整理了左手边的衣角,优陌站起身,仰头看了看远处蓝的像海水冲洗过的天,嘴唇微张,喃喃道,“你是会回来的吧。”
林开,你嗅到花香了吗?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