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又是一年二月二。
我的家乡有句老话:二月二,牛牯穿牛鼻。那天,总会听到几声颇为惨烈的哞哞叫唤声,小牛犊鼻上随即被穿了孔,带鼻环。往后的日子里,这些小牛犊便不可随意撒欢乱跑,放牧或劳作,都得循规蹈矩。拉扯着鼻环的麻绳可是在主人手中,稍惹他不乐意,只消用力一拉鼻环,即可扯得牛犊鼻子生痛。
说起二月二,年年看着相似而又岁岁不尽相同。我和你一起过了许多个二月二,当算去年的最入我心。
去年的二月二,你送我一双金耳环。看着那双款式老旧的金耳环,我不禁诚惶诚恐地注视着你双眼,想要读出你的心思。可我何曾不知你的心思,我从来就知道你的心思。
果然,你只是轻巧的说着让我收下。你见我迟疑,便补充了一句,说是你母亲让你送给我,是你母亲的嫁妆,我若不收下,定会让你母亲伤心。苦笑一声后,我说你明知我没穿耳洞,送来一双耳环,不就是物不能尽其所用吗。
你说没让我带着,收下就好。我望着你,一改往昔相处时的嬉皮笑脸,严肃而庄重的问你,是否知道一个女子收下老人家的嫁妆作礼物代表着什么。你依旧只是轻巧的道了声我知道。
我推回你那伸在我面前的手,你神色是诧异万分,如同看到了煮熟的鸭子也能飞去。你诧异是应该的,因为连我自己都惊诧,我竟然决绝地拒绝。细想,这真是第一次,之前你我的相处中,我未曾有过一丝一毫逆你之意。
从初二那年开始,到高中,继而是大学,甚至投身工作时,我对你的意见或建议总是言听计从。虽然说你甚少能给我认真的意见或建议,可我就是拾得你只言片语,也会按了你的想法去做。
因为初一时的埋头苦学,我的成绩上去了。老师看在眼内,初二时便将我调到满室皆是优生的班级里,就是你所在的班级。我的数学成绩突出,老师让我当数学科代表,平时收收作业本,帮忙改改试卷之类。我只是一个方方面面普通得很的学生,若除去数学科代表的头衔,怕就湮没在一众同学之中了。
而你不同。你,个头高,体格壮,自带光芒。你,热爱各项运动,足球最甚,每每驰骋于并无绿茵的球场上时,总能引得无数女生驻足欣赏。你,在班上,人气十足,谈笑风声,接收着一众的崇拜。
你成绩不错,可严重偏科,数学是学得一塌糊涂。一天,数学老师把你叫到我跟前,说让我课堂后尽量抽出时间帮你补习,以提高数学成绩。
在老师面前,你满口应承着。可老师一转身,你便一溜烟跑掉。课后我总想找着你,按老师所说给你开小灶。可你身旁早已是围着一群同学,男男女女,小声说大声笑。以我怯懦的脾性,我是不敢闯入里头,把你生拽出来的,我能做的,只有望而兴叹。
数学老师问我你的配合程度,我如实作答。结果,老师把你叫去问话,我心中害怕,怕得罪人,便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突然,一只手一拍我的头,我惶恐抬头一看,是你,笑意融融。你说我为何不帮你说好话,我无言以对。
我看到你眉头一皱,问我二月二要不要去你家玩,热闹得很,又有表演可看。我推辞,你只是热情的一遍遍地邀我,最后,我点了头。
也就是从这一次的点头答应,我便开始被你牵着鼻子走。许久的后来,我越发像被穿了鼻的牛犊,麻绳拽在你手,你说东我不往西走,你说前我不靠后。
当时你那眉头一皱,定是计上心头,借二月二邀我,笼络我做你的朋友。成了朋友就好说话,你想我多少会为朋友之义帮你遮掩一二。当时的你一定没想到,你那眉头一皱,真的把我计到里头去了,从开始的不自知到日后的心甘命抵。
二月二那天,我还真就去了你家。可你和众同学的眉飞色舞,处于其中的我,更显格格不入。我想逃离,便走到门前的自留地,想找个角落坐着。自留地一角,一个体态略微臃肿,个头矮矮的中年妇人正洗着一堆的菜。
我的母亲身形大抵也是如此,于是我对中年妇女心生亲切感,走过去,撸起袖子,就要帮她洗菜。看她,脸上神色与你有一二相似,估计她就是你母亲。我向她问了声好,就要洗菜。你母亲是百般阻止,终还是拗不过我,也就让我帮忙。
我问你母亲二月二里,是否有给小牛牯穿过鼻。你母亲说没有,倒是帮些小姑娘穿过耳,用老姜把缝衣针擦热,又将小姑娘的耳囊擦红致发热,便一针穿过去。你母亲如是说时,我就惊得捻住耳朵。她笑我耳洞都穿了,还怕什么。我没穿耳洞,当然怕。就是怕痛,所以犹疑了几次,最终还是没穿成。我将耳朵凑向你母亲,给她看了我两只完好的耳囊。
一看,你母亲不由得称赞我,说我是个乖巧的女孩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一旁的你说了句,你就喜欢穿耳洞的女生,勇敢,追求美,不落俗套。你母亲一句顶回了你,追求表面的美,总比不上心里本就美的姑娘。你嘟囔着说了句食古不化,就走开了。
都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二月二在你家吃了顿饭后,数学老师再问我关于你,我都昧心地说起你的好话,我也就成了你口中的朋友。我对这个称谓表面上表现得不在意,可有一个如你这般自带光环的朋友,我心中还是美滋滋的。其实我没跟你说过,也羞于说出口,你踢足球时,驻足关注你的一群女生中,有我。
初中时你对我的友好,应是带着水分,你只想借我在老师面前含糊过关。而高中时,你脑筋突然开窍,说要克服数学难题,考上理想学府,你才开始真正当我作良师益友。
除了高三学业压力确实大,你我没有请假之外,其余读书时期的二月二,你都邀我去你家。原因很简单,你得贿赂我这个数学科代表,帮你搞好数学成绩。还有就是你说你母亲总在你面前念叨着我,你说她是想着我来了有个好帮手,减轻她的负担,又能和她说上体己话。
也是,啊一个二月二我不是逃离热闹的你们,帮你母亲打下手。她也让我随你们看热闹去,可我总融不进你们的嘻哈打闹,倒不如陪陪你母亲。后来,甚至你的邻居都笑说我这个好帮手又来了,几度让我绯红一脸。
一次,我正在忙碌,只听得一声娇嗔,随后只见一个女孩手捂耳朵,追赶着你。你则边跑边回头,还不忘抖动手中那只晃眼的大耳环。
女孩见你仍逗乐她,便折回屋中,坐在桌边,手放桌,头枕手,那模样极是惹人怜爱。你连随走进屋中,我也默默走近窗边,想着一看你是怎的百般温柔哄说。果不其然,你也将头埋在她的手肘上,一只手顺着她的头发,耳语着。屋中其他人开始起哄,一片欢乐。她终究抵不住你的柔情蜜语吧,抬起头,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你,应是一眶的含情脉脉。
她伸手向你,示意要回耳环。你不给,却是亲自给她带上。一众围观者再次起哄,掌声雷动。作为旁观者的我都绯红了脸,更别说当事者是何等的心旌荡漾。
那个时候,我忽然有了冲动的想法,让你母亲帮我将耳朵穿了。
我转身,脑中的一时发热让我真就想着立马找你母亲,搞定这码事。转身时,只见你母亲已经站在我身后,目光往里瞧,摇着头,啧啧作舌,满脸的鄙夷之情。
接着你母亲发话,让我别学了这些个模样,女孩就该有女孩的矜持。幸而我想穿耳洞的念头只是翻滚在心头,并未曾说出,不然你母亲对我的好感该要大打折扣。
可我还是想过穿耳洞。高中时我给你补习数学,你突然凑近了我。我的心噔的用力一跳,随后就如小鹿乱撞,因为你越发的凑近了我的侧脸,我甚至闭上了眼睛。然而你只是捏着我的耳囊,声音激动得似是发现史前怪物般大吼:你竟没耳洞,你是胆小,还是老土。
那次我不单脸红,连着脖子也红,耳朵也一阵烧热感。不只是羞愧于我自以为是的想入非非,更因为你的手,就触摸在我的耳囊上。
只是我胆小,看过同学穿耳洞后耳囊发炎红肿得透亮,甚至流脓水,使得我心中又多了一层恐惧。我又是那么的土气,即使穿了耳洞,带上耳环,还是免不了遭你一阵毒舌。所以,这个念头最终不了了之。
女孩的矜持,其实我是有的。可是每每临近二月二,我都对你旁敲侧击,心心念念的就是你那漫不经心的一句:二月二来我家玩。听到这句话,我只觉如获至宝,那个时候,我没有一丝矜持的心。
就这样,数年里,二月二你都邀我往你家玩。说得好听是玩,实则你只不过想着我帮着忙里忙外,好让你能全心投入到一群人的嘻先怒骂中。
那群人自然不认得我,一是你不曾提及,二是你邀的朋友年年不尽相同,总是新面孔居多。也好在没多少人认得我,他们只当我是你家亲戚罢,不然我表面维持的矜持,早该被人暗戳戳地笑话了。
工作后,你我依旧不咸不淡地联系着。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通透如你,该早早洞悉我的伪装,只是无心拆穿。你当时不是怕我伤心,只是担心你日后会少了个情感垃圾桶。高中,大学,工作,你的异性缘一直很好,自不然就惹出不少风流韵事。或是你想逃离又或是你被抛弃,你被情感漩涡弄得人仰马翻时,你总会想到我,向我倾诉你的痛苦。
最甚的一次,我竟然请假,抛下工作,陪你吃喝玩乐了三天两夜。看着你熟睡中依旧紧眉头紧皱,叫我怎放心离开。至你欢颜尽开,我才依依惜别。
你向我倾述情感垃圾事,总会不忘一问,怎么你就没听过我提及到感情方面的话题。而我心中,也总不免细细思量你话语中可能有的含义。是让我主动向你说出来我对你的情意吗,关系如果定了,你就是抓了主动权的人。是在暗示我该放手,追求该是我的另一段情愿吗,可我还不甘心。
年复一年的二月二,你身边总是环绕着一群红男绿女。总有一两个女子,无意间撩起鬓间发丝,耳间晃荡的闪亮耳环,越发趁得她们的风情万种。对此,你的目光中溢满的都是赞美之意,甚至一记响哨吹起,以表爱慕之情。
此时,我低头看看自己,高高撸起的衣袖,十指捧着水珠滴答的青菜,头发随意地耷拉在肩旁。满眼尽是乡土气息!
后来的二月二,你说怕回去,你母亲总是唠叨你的婚姻大事。你说世上乐事之多,你还没玩痛快,怎可找个人束缚自己。难怪那几次你总是坐在众人里头,怎也不肯散去,原来是躲着你母亲。
其实我也该认真想想我的姻缘。不过我知道,对象不可能是你。
于是我开始试着接触身边早就对我表现出兴趣的异性。他曾不止一次夸我是个克俭之人,日后谁娶了我就是谁的福气。开初,我只当他是开玩笑,可他说多了,我自然认真对待起来。我问他从那里看出了我的好,他指指我的耳朵,说从未见过我带诸如耳环之类的饰品。我笑说我是因为胆小,没敢穿耳,被人嘲笑好久。他眼光一亮,竟说又发现我一处好,没穿耳洞的女子少之又少,我的思想必定是比较传统,我算是个宝。
管他是由衷之言还是用心忖度过的甜言,反正我听了是很受用。原来被一个人看重是如此开心,难怪你一直过得那么活色生香,你总不乏被众人追捧。
去年你二月二,没等你说出那不走心的邀请,我便率先说会去你家。你笑问我这次为何如此爽快,是否准备了什么行动。我说是,你便笑。不过我不会告诉你,行动与你无关,也与你有关。
期间,我郑重的跟你母亲说,我以后不能来帮忙,也可能难再见面。你母亲急急的追问我理由,我不说,她大概也猜测到七七八八,神色黯然。她拉着我的手,说她一直知道我的心思,也劝过你多少回,让你珍惜我这个好姑娘。奈何你是不听人劝的,我行我素。我的选择她能理解,只能怪你有眼无珠,不知珍惜身边人。
你看,连你母亲都知道我的心思,聪明如你,定当早早的清楚明了。只是你啊,总爱追逐耀眼的女子。可是那个不爱耀眼的女子呢,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的女子。
耀眼的女子多数会带着明晃晃的耳环,甚至不止一个两个耳钉。她们是张扬的,有个性的,我知道,你就爱这样的女子。
当你将你母亲的陪嫁之物呈给我时,有一瞬我是激动的。我感谢你母亲对我的看重与抬爱,也感谢你愿意将它们呈给我。可一瞬之后,我便重归理智。或许你愿意将它们呈与我,只是你开始考虑到传宗接待,刚好我是个好人选。我自知你这样的选择,与爱或欣赏无关。看,手拿耳环的你,是何等云淡清风,是何等敷衍了事。
对你,我终于做了一个决绝的了断。也许这并不能影响到你丝毫,这是我给自己的了断,决绝地了断多年的一厢情愿。
你应该是用惊诧的目光,目送着我吧。我不回头,只是扬起手挥动着,从此别过,各自安好。
今年的正月十六,是个好日子,我和他结婚。婚前,我跟他说婚嫁首饰里有耳环,那我还得去打个耳洞。
他拍拍我的背,柔声说不必,不曾穿洞的耳囊,任何耳环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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