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居然恶梦里出现一个吐着像蛇信子舌头的嘴脸,那菊花般的长条纹路走向疑似仙去的外婆。
在我记忆里,外婆是个能吃苦的强势女人。如果说奶奶是一首温婉的小诗,那么外婆就是一篇犀利的杂文,势如破竹,不容怠慢。
我是每天跟着奶奶身旁,独享摇篮里的温暖和静谧。外婆说话做事特别利索,吃个饭都比年轻人还快。可她不知怎么的瘫痪在床了。这下可把她急坏了。她的急性子做派最受不了这要死不活的折磨。
她的三个儿子先后离他而去。大儿子在最不该的时候逃到苏联,后俩儿子不到五十,先后肝病早逝。她唯一的女儿一天忙到晚,治病救人。最闲的就是我和奶奶了。
于是我不在家就是奶奶照顾外婆,我回家就是我去照顾。对于瘫痪病人的照顾不是一般人能理解和想象的。
天热要擦洗身上,换床单之类。吃的东西常需要一勺一勺喂。为了让瘫痪部位能有些许好转,还要涂几种药油。对于一个不太流通的房间,意味着你要憋着气完成所有的一切。通常程序是先吃饭,收拾收拾床。饭后擦洗,涂药。倒便盆。
那种忍和憋如果没有一份强烈的同情和极端的责任感是很容易退却的。我每次要在进入外婆的房门口前都努力地告诉自己说不定奇迹就会发生,或许外婆会站起来了。或许真的能认得我了。
瘫痪的外婆只记得我姐,每次把我当我姐。因为从小她把姐姐带大的。那时的我姐正在热恋,眼里只有恋人。我有两次告诉外婆我是谁,她好像也听不见,傻笑着。大约是饭合胃口,涂的药很清凉吧。
有时也悄悄摸眼泪,外婆就这么一直躺着吗?特别是从冬日的暖阳和和煦的春光走进小屋时,很想帮外婆把屋顶设计成抬头可见蓝天白云红日的玻璃屋顶,这青黑潮润的房间怎么能让外婆站起来啊!自己感觉快撑不住了。假如所有的人每天一个轮流换着照顾,估计是28天一次。可现在是每天都是我和奶奶。奶奶只比外婆小两岁而已。
力气大点的活都是我这个假小子冲锋陷阵的。有一次外婆着凉了,便便裤子衣服和褥子都是。用温水擦拭完毕污损的身子后给房间撒上花露水。还要赶着日头去河边洗衣物和褥单。不是怕脏而是怕被人见着污染了河水心里特别不好意思。
晾晒的地方也有讲究,一定要极其敞亮通风的才行。味道再洗多少有余味的。而完成这一切都不能说任何话。母亲是疼外婆的。外婆年轻守寡支撑一个大家有多不容易啊!假如说的不好,母亲会很难受的。
而且在母亲和她的嫂子们建议过一次“大人没空,孩子也可以抽空照顾下啊!”“我的女儿还是黄花闺女怎么能干那些脏活”母亲很生气了,冒了一句过后看起来是很不应该的谶语“你难道就不老吗?”(这个舅母在舅舅英年早逝后不久也撒手人寰了)
时年我也才刚上大学,还是心清如水的学子一枚。想着母亲拼命工作供我上学,有空尽心尽力解除母亲的后顾之忧,别无其他。母亲很放心奶奶和我一起照顾外婆。但是有点她是一定要我们回家后要换下鞋、肥皂洗手再酒精消毒的。
这些都心照不宣地自觉进行着。直到有天我告诉母亲外婆的新情况。她依然叫着我姐的名字。还把一个蓝色的存折交给我,说是结婚用。外婆真是疼姐姐啊!一回到家把详细情形告诉母亲,母亲就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母亲原估计外婆还能撑几天的。不料次日晨去喂饭时,她只微微含着笑。浑身已冰冷了。这年外婆81岁。
奶奶曾说人来到社会就是人看人人帮人。老小老小,老人过了七十八十也和孩子一样盼着亲人疼爱了。从前帮着带孩子时抓屎端尿的,到老也要人了。想着外婆带大了两代人至少十二三个吧!可真正最后她应该没想到竟是两个万万不可能的——奶奶和我。
因为陪着外婆经过了这些内心深处极为强大的日子,我再也不会嫌弃什么害怕什么了。外婆的一走逼着我不得不思考人生及更多,灵魂深处常出现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活法,最终让我明白了生命的尊严与质感、健康于人是一份不容忽视的责任。你可以多么没用,但你一定要自己快乐健康的活着。
健康的活着就是人生最大的成功,于自己于家于更多,你才有底气说一句“好,这事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