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的眼里,母亲是一个“没本事”的女人。
这是对我母亲最好的诠释,我苍白的语言无法对我的母亲最好的书写。
我的家乡在甘肃一个偏僻的山村。在与共和国同龄的父亲眼里,母亲就是一个目不识丁、没有工作、不占手艺、不懂经商、足不出户的“屋里人”,一个命贱的农村妇女而已。这个被自己的丈夫认作“没本事”的女人,这个似乎被亲戚和邻居从未看起过的女人,默默地跟着自己的男人,任劳任怨、稀里糊涂地过了将近半个世纪。作为母亲女儿,我想把我埋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给父亲和母亲,也说给天下许许多多如我母亲一般的农村老母亲,以及那些如我父亲一般,一生都不懂得尊重自己女人的老男人。
母亲生养了七个孩子,五个孩子都是在农村的土炕上降生的。母亲不知道医院里还有一个妇产科,当然也不知道孕妇难产的时候还可以选择剖腹。幸运的是,母亲的七个娃都是顺产,所以,只需邻居大妈用一把剪刀就可以轻松搞定。我们都是吃母亲的奶水长大的,我一直觉得神奇的是: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月子里连鸡蛋都吃不上的母亲,何以有那么充足的奶水?我至今还记得,母亲在为妹妹哺乳的时候。
父亲,您有没有为自己的女人胎胎顺产而无需进医院的产房庆幸过?您有没有为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有奶吃而不用买奶粉对这个女人心存过感激?没有,在您眼里,这个女人“没本事”。
40年里,母亲为孩子和家人纳的布鞋少说也有240多双 。40年里,母亲究竟喂养了多少只猪仔?熬了多少锅粥?洗了多少件衣服?为牲口添加了多少次草料?洗涮了多少双碗筷?收割了多少亩庄稼?锄掉了多少亩田地里的杂草?施肥打药?……没有人统计过,也没有人记得清,即便对于我这笔账,我也真不知道从何算起,又怎么算得清楚?
父亲啊,母亲所有的付出和劳动,您以现金的方式支付过母亲吗?没有,用您的话说,母亲就是一个一分钱都挣不来的“没本事”的女人。
父亲,从和母亲结婚到现在,您卧病在床的日子累计起来,少说也有20年吧。就是这个被您经常辱骂却从不敢还口的弱小的女人,20年呢?可是,您给她了吗?没有,在您眼里,这个“没本事”的女人只会干这些粗活而已。
我常年工作在外,不在父母亲身边。按理说,夫妻相伴,彼此照顾本是天经地义,不可用金钱来结算。可是,父亲,当母亲因为去地里不小心扭伤了脚,一拖再拖,直至不能走路的时候,她还记得给你做午饭,怕被你骂。您又想过带她去看过医生吗?没有!当她被蛇咬伤,胳膊肿成椽头粗的时候,您带她去过医院吗?
家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似乎谁都可以冲母亲发脾气,因为,她都可以忍受,就像一个盛泔水的桶,什么都可以往里面倾倒。不善言辞的母亲,即便申辩,又能说过谁?
母亲都选择逆来顺受,只会用眼泪和沉默表达自己的委屈,一生不曾争吵和抗争过。自然,我也不会身陷母亲和妻子之间,不知所向。
在这个家里,母亲做不了一毛钱的主。可是,玉米欠收了,父亲会说他本来是要种小麦的,是母亲让种的玉米。猪仔没卖上价格,父亲埋怨母亲,他本来上次就想卖掉,是母亲说再等等看,结果让他少卖了20块钱……
我已是孩子的母亲,可是过年的时候,回到老家,总是母亲帮我们烧炕、生炉子。我不知道,母亲还会陪我们多久?她的身体已经明显不如以前。
关于爱情,关于幸福,对于母亲来说,永远都是无法理解的词汇。只是,那双进进出出的脚,那双满是皱纹和裂纹的粗燥的手,无法停歇,日日不息,重复着那些“没本事”的劳作:锄地,做饭,烧炕,除草,喂羊,打扫,洗涮……
妈妈,您能再陪我二十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