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年过节的时候,同事们总是在一起交流着给父母买礼物,吃的穿的用的,好不热闹。我不参与,因为我没有给父母买过礼物,哪怕一件衣服。
这应当从我刚工作说起。我一毕业,就在县城一所重点高中当班主任,班上城里孩子不少,大手大脚,大大咧咧,上完体育课,热得回到教室脱下校服,随手一扔,就再也不管。
有时我吆喝几句,有人懒洋洋的,也不上来拿,等学校搞活动需要统一着装时,他又跟爹妈要钱,到学生处再订一套。
久而久之,教室里堆了一摞校服,落上了一层粉笔灰尘,无人问津。
有个周末,父亲到城买玉米种,顺带把母亲做的好吃的捎给我。我提议到我教室参观一下,父亲很以我的工作自傲,高兴得很。
进了窗明几净的教室,他小心翼翼地摸摸桌子,无比崇敬地看我给他操作着白板,还问,我坐一下板凳可以不?我笑了。
父亲一歪头,看见墙角里和垃圾箱并放的那一堆校服,问:这是咋回事?
我知道父亲爱干净,一步走过去,把校服扔到垃圾箱里:哦,早就应该扔了,都没人要。
什么?父亲呼地站起来,脸一涨,青筋毕露,吓我一跳。
我赶快解释原因。
这些王八羔子!父亲愤怒地骂了一句。我不知道是不是包括我在内,但我不敢问。
没人要,我拿走。父亲掷地有声,站起来就开始往自己用化肥袋子做的编织袋里装。
你拿这些干什么呢?我急忙阻拦:再说,让人家看见,多不好意思。
父亲把我往后一扒拉:有用处!
父亲的胸膛一鼓一鼓的,三下五除二地装完,随便跟我说了几句,扭头就走了。是了,家中大棚种菜,能用上这些旧衣服。
又一个周末,本来在校值班,忽然上级要检查我们刚毕业的年轻教师的相关证件,催得紧,我的又放在家,只好匆匆赶回去。
正好父母刚从菜地干活回来,在吃饭呢。一推门,我一下子愣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他们一人一身我学校的校服,恍惚间,我还以为回到了学校,看到了学生,只是这俩同学,太过苍老。
爸,你竟?妈,你们?我气得说不出话,一着急,眼泪流了出来。
哭,还是男人吗?父亲气哼哼来了一句。
为什么要穿这些衣服?我大吼。
找好了证件,我摔门而出。父亲才不管来,兀自吹着热腾腾的疙瘩汤,母亲追着我叫出门去,而我早骑上车,走得没影了。
我心里想不明白,家里并不缺一套衣服的钱,这些年种菜,正碰上好时候,年景还都不错。我上大学的时候,我毕业的时候,父亲都会像两个大人聊天一样跟我谈家庭收入,总是嘱咐我,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家中一切事物,不必牵挂。
我赌气好几个周不回家。母亲心疼我,找了过来,一见我,眼圈立刻红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
……
我也哽咽了:妈
……
母亲这才告诉我,家中条件说是还行,但是这几年爷爷奶奶连续生病住院花费颇大,父亲孝顺,别的兄弟姊妹不管,他就一个人顶着;再说,向来节俭惯了,那舍得扔衣服,破了的不能补了,才拿去盖大棚保温用。
母亲继续说,父母穿校服,早就有些年数了,应该从我的初中校服开始吧,我一上高中,一换校服,父亲立马穿上我的初中校服,有点短,父亲还高兴着呢:看,这小子,得使劲长!我一上大学,父亲立马穿上我的高中校服,还是很高兴:这小子,比我高啦!
不仅如此,父亲还跟家中有学生的亲戚朋友们要校服:不穿的就给我,咱也像一回读书人!
不仅如此,父亲要来了校服,还让母亲穿,母亲开始有些不好意思,时间长了,也觉得挺好,母亲笑着说:蹲下起来,干活就是方便;去赶个集卖菜,菜好,人也精神,人们也爱来买,都说一看家里就有学生。
我又羞又恼:那我怎么一次没发现你们穿校服?
母亲又笑了:哪能让你看见?知道你脸皮薄,也怕你难过,你每一次回来,我们都知道,都会提前换上别的衣服,哈哈,这次是个意外。母亲竟然大笑起来。
我却哭得伤心至极。
送走了母亲,我一个人徘徊在街道上,车水马龙,俊男靓女,贩夫走卒,繁华地段,甚是热闹。
我忽然发现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发现的现象,大街上,有多少人,正穿着自家儿女的校服,为生活奔波忙录啊!
蹬三轮车的大姐,穿着绿底红杠的某初中校服,拉着一车大白菜,飞奔而去。
骑摩托车的大叔,穿着蓝底白杠的某高中运动服,正把铁锨绑到摩托车后座上,看来这半天的活应该是干完了。
有个奶奶,穿着的,是某小学的校服,应该是孙子穿剩下的吧,奶奶丝毫不以为意,守着自己的鸭蛋摊,不断招呼着过往路人。
……
哦,原来穿着校服真的很美,不只是学生。
教室里还会有些熊孩子扔下校服,操场的篮球架上,足球场地,看台座位上,都会发现校服,这是上体育课的马大哈学生扔掉的,再也不来找了。
我都捡起来,同事好奇,我就说:我爸我妈穿。同事吐吐舌头,不作声了。
拿回家,父亲看了一眼,不说话,眼神里分明流淌着欣慰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