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朱门近在眼前,热闹的街边行人络绎不绝,这是条极热闹的街,卖糖葫芦的李老二,捏面人的张麻子,卖脂粉的月三娘,就连街角讨饭的乞丐,都让她觉得亲切。
她回家了,这里是她阔别已久的家,熟悉温暖,充满着仿佛可以恒久不变的安宁。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门房愣在原地,他家小姐人是粗莽了点,但不该是被休弃回家的命运,看到小姐一如既往神采奕奕,他这就要老泪纵横。
一脸褶子的门房是她家最老的仆人了,作为她爷爷的老管事,最后宁愿留在府里,也不愿去养老,忠心耿耿地当了个门房。
所以,她一直怀疑门房的油水有可能大过管事。
陆黛昂首阔步地来到了正厅,她估摸着爹娘应该来了,便摆出一副颓唐的样子,含愁带忧地望着庭前落花。
急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应该是她爹娘。
她悠悠叹口气,凄惶中带着哀怨,迷惘中透着失意,引得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不过陆黛这种强装的哀怨,很容易就露馅,是以,她并没有回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哀怨中。
她此番如此做作,不过是为了顾全她爹颜面,让她爹觉得这些年对她的礼义廉耻的教育没有落空,更重要的是,如果不伤心欲绝一番,她和君如意的婚事是万万行不通的。
“黛儿,我的儿…”一声凄凄惨惨地呼唤把她强装的哀怨化为乌有,她一个哆嗦,实在想不出这出戏该怎么演下去。
陆黛狠狠心,一个转身,头也没抬便跪了下去。
如果对视,她肯定会笑的,她娘那五大三粗的,哭起来肯定不会是梨花带雨。
“女儿此番是拜别爹娘,这就去出家为尼,咱们陆家的名声万万不能让女儿毁了。”情真意切,外加泫然欲泣。
“傻孩子,你说的是什么话,此番是爹娘让你为咱们陆家做的牺牲,你怎么能如此糊涂?”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扶起,陆黛顺势靠在她娘肩膀上,诚然,因为她比她娘高出半头,这小鸟依人状做的有几分艰难。
母女抱头痛哭,陆老爷只好道:“爹不会怪你,梳洗一下到书房来,爹有话对你说。”说完,一拂衣袖便留给陆黛一个潇洒的背影。
傍晚时分,陆黛才姗姗来迟。
面对委委屈屈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陆老爷手不释卷,只道:“陆黛,你出嫁前和爹的约君子之约,可还记得?”
陆黛低头道:“记得。第一,嫁进刘家,当保住清白之身,如若真与刘谌情投意合,需告知双方长辈,再谋后策。第二,三年内寻得藏宝图,如逾期而不得,也亦不得夫君欢心,即刻归家。”她顿了一顿,才道出最后一条:“第三,招赘婿,续姻缘,保得陆家血脉。”
她明白爹的心思,他那时并不看好这份姻缘,如果不是因为她痴缠不休,执迷不悟,她爹无论如何也不会应下。
现如今,他更希望她能安定踏实找一位良人相伴,不要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是以,虽然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她也忍不住要问一问:“爹,女儿明白了,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陆老爷欣慰地对着书卷笑了笑。
“女儿在来的路上,得到一位义士帮助,心中不胜感激。他,他对女儿颇有好感,不在意我以前的事,想娶女儿为妻,女儿不知该如何是好,请爹定夺。”陆黛以额触底,很是真心。
“这么快?”她爹讶然。
这话让陆黛脸色黑了一黑。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陆老爷总觉得不太可能,自己的女儿整日里舞刀弄剑,怎么就突然被人中意?那人会不会另有所图?
“女儿觉得他品貌俱佳,只是对他尚无男女之情。女儿本来一心一意想伴青灯古佛一生,但许下的承诺不会忘记。女儿阅历尚浅,婚姻大事,还是要请父母双亲定夺。”这番话,说的着实违心,即使没有君如意,她也不会那么想不开,逍遥享乐余生岂不美哉?
陆老爷对于女儿越发看不懂,没想到她过于开朗好动的脾性竟被磨去大半,彼时,他可以把她教育责罚一番,让她不再头脑发热。可是,此一时,她已经丢盔弃甲,可不能再打击她,于是宽慰道:“既如此,为父先与他见上一见,再做定夺。”
陆黛喜不自胜,但面上生无可恋:“此事全凭父亲做主。”
庭前落花,帷幔轻扬,温暖的日光从幔隙洒进屋内,陆黛白衣素装伏案誊写经文。
本来只是装装样子,但是陆黛誊抄几张后发现,这的确是静神养心的好方法,倒也多了几分真心。
陆父走进门,看到女儿如此文雅,可谓是喜忧参半。
他曾经多希望女儿沉静娴雅,有大家闺秀之范,可到如今,看到女儿脸上寡淡的笑意,再不会生龙活虎中气十足地大呼小叫,倒让他多出几分怀念。
他低估了女儿对那小子的心意,才让女儿心如死灰,想着远离红尘。
今日见过那书生,倒有几分相貌,举止却颇为胆小怕事,父母双亡,才学尚浅,更是胸无大志,并不想着如何报效国家,只为能安生度日。但问及对陆黛心意,却又显得情深似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眼中的情意却又做不得假。
是以,他颇为犹豫,女儿正值心灰意冷,偶遇这拿她如珠似宝之人,怎会不心动几分?在他看来,他的女儿配得上更好的青年才俊。
“黛儿,为父知道你的心思,要不等过段时日,从我门下子弟中挑选更好的。你样样都不差,不必委屈自己。”陆父斟酌一阵,才道。
陆黛闻言停笔,颇为不解:“父亲不是想让我嫁于读书人么?可是那人丑陋?举止粗俗?心意不诚?”
陆父无言以对,那人相貌举止,哪怕和刘谌比起来也在伯仲之间,心思更是昭然若揭,非陆黛不娶,更是甘愿入赘,对于读书人来说,更是难得。
成为一名赘婿,就等于放弃仕途,籍籍无名一生。
“黛儿很中意他?”陆父反问。
陆黛想了想,道:“经过这么长时间,我越发觉得,一个人的真心,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有些人,你如何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他依旧不为所动。”
她一顿,低首垂眸:“有些人,你一蹙眉,他就知你心意,愿为你赴汤蹈火。爹,我觉得,一个女子,一辈子能找到一位怜惜她的郎君,就是幸运了。就像你和娘,相濡以沫一辈子,不就很好吗?”
她拿出锦帕拭了拭没有泪滴的眼角,作哀怨状。
“是爹糊涂了,只要你愿意,这婚事就这么定了。”陆老爷终是同意了。
陆黛和君如意完婚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冬至,天气逐渐严寒,但成亲那天,却异常温暖,红梅绽放,傲立枝头。
不过这次很低调,被邀请的人都是她爹的挚交好友,清风堡那边只用书信说与,并没有给请帖,这是陆黛的要求。
公天作美,前来观礼道贺的人都是和陆家往来极为亲近之人,因此,婚礼也算是简朴至极。
当然主要原因是君如意身份不能泄露,低调才是王道。陆黛便以不想让亲朋好友看笑话为由,只愿意办个异常简单的成亲礼。
好在,在父母亲眼中,她还是那个未从情伤里走出来的悲情女子,正需要君如意的深情似海才有可能化解,也就允了她。
当看到君如意一脸纵容宠溺她的模样,令陆父陆母倍感欣慰。
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便是洞房花烛夜。
也因此,君如意乐得简直找不着北,她终于属于他了,他们相互牵绊,白头偕老,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吱呀!”房门被打开了。
因为宾客并不多,所以虽然还不到就寝的时候,君如意就和陆黛四目相对,互诉衷肠了。
大红喜帐,大红对联,大红喜被,大红灯笼,大红喜烛,还有大红盖头,一切都如此美好。
在这一片红彤彤中,晃的君如意有些眼晕。
洞房花烛之时,红烛成对,新房里新人成双。
大红色的喜服衬出君如意的俊朗挺拔,凤冠霞帔也衬出陆黛的娇艳明丽。
大红帷幔静静放下,掩去帐内的春宵一刻。
次日早上,陆黛悄悄睁开眼,看着君如意的睡颜,不由觉得恍然如梦。
他们竟真的结为夫妻,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