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笛感觉丈夫方维最近病了。他的病,不在四肢和躯干上,而是在脑子里。
因为每晚回家,他都跟她谈论对门的女人,听得林笛都烦了。
这近在眼前的对门女人,姑且叫她叶蕾吧。
方维和二层的王哥关系不错。每次下班两人在楼口碰上,都要闲扯一阵子才上来。他们说什么,林笛没有注意过,也不感兴趣。这个王哥人不坏,就是闲得没事,好传小道消息,尤其是男女关系方面的,明星八卦更是不离嘴巴。
一直以来,不知为什么,方维对住在对面的女人没有好感。对面的女子叶蕾,三十六七岁,长得很漂亮,有着精致的五官,明亮的双眸,还有一副苗条又不失健美的身材。她热爱运动,乒乓球打得好。他们有一大帮业余爱好者,有时还进行比赛。
叶蕾和她的丈夫貌合神离,两个人都有各自的私生活。他们互不干涉,男方每隔一个月就出差一次,时间都挺长,这时,就会有不同的男人来叶蕾家,但从来没有人留下来过夜。不过这也够叫这全楼道的男人,神经紧张的了。
人家也许切磋球技,也许就是谈天说地,有什么关系?
“那为什么总是男主人不在家的时候来呢?”
方维市侩气息浓厚,想问题时,总不由自主带着阴暗和怀疑。其实,叶蕾不是这里的常住户,她家是因房子拆迁而租住在此的。所以大家一开始对她家不熟,现在也还不完全了解。
但是他们在此都租住四五年了,房子也没着落,听说开发商还跑路了,他们只能继续在这住下去。
“你知道吗?对面的女人太过分了,听说是她先找的相好的,男的气不过才跟着学的,”方维对林笛说。
“在你看来,这不就平衡了吗?”林笛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他。
“还不止这一个呢,她至少有三四位。”方维见林笛没说话,就停顿了一会儿。一会儿之后,大概还是觉得不说不快,加之话不说尽的憋闷感十分强烈,他就又接着说:
“其中有一个男的,看起来六十都该有了的年纪,好像是第二个。但是现在已经成为过去时。不过也没断交,还是经常来找她。他大便宜是占不着了,陪聊还是可以的。这男的也是吝啬,现金是不掏了,每次来,知道女的特别好吃,就挎着篮子带着好吃的来。有一阵子,天天给送午饭。”
“你不可能亲眼看见吧?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王哥告诉我的。”方维又说道,“第一个你也见过,四五十岁,秃顶,看起来就像个钢厂工人,文化一看就不高,长得有点像某个电影演员,那个演员也是以丑著称。”
“不过这第三个就好看多了,看起来比她还年轻呢。人家是真赶时髦啊!我心里骂她,不要脸,给男人戴绿帽子。你猜人家王哥怎么说?王哥说,如同你养着一盆花,你希望它开得鲜艳灿烂,你就得多操点心,甚至每天都围着它转,给它浇水,剪枝,擦拭叶片上的尘土。现在,你不必亲自浇水了,有人替你浇水,有人替你照顾,它开的更鲜艳了,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听到这里,林笛忍不住发话,“下次问问你的王哥,如果他的妻子,也这样被别人照顾和浇灌,他是该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方维听了此话,脸色出现不悦,“你特别会气人——”
林笛鄙夷地望了他一眼,“知道你们俩从另一个角度,还很羡慕的,自己咋就没有碰上这样的好事?”
“你说的不对,我是瞧不起这样的女人的,太贱太可气。我是为他丈夫鸣不平。”
“鸣什么不平?!他不也如此吗?”
“都是那女人先开始的!”方维气得脸都红起来了,跟喝了酒似的。
“你过你自己的,守住自己,管别人那么多干嘛?”
林笛知道,自己和叶蕾见面打声招呼,方维看了都生气。但那也是基本礼貌,难道要装作瞧不见?
晚上,林笛看着忘我地陶醉在抗日加言情的电视剧里,像享受饕餮大餐一样,腆着那个啤酒肚,坐在沙发里的男人,觉得一切都像是个误会:他是谁?我怎么会认识他的?他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人生为什么非得有个他?
这一切都像做梦似的。至少有些时候,感觉会特别强烈。
嫁错了人的苦,就跟没有犯罪,却被投进监狱,要在里面呆上一辈子,感觉是一样的。
该怎样极度贫乏的心灵,会热衷于拿别人的隐私,做调节人性饥饿和填补人生无聊的甜点?
粗鄙,浅薄,扭曲,狭隘,恶毒,乏味……
这一切让林笛感到无比沮丧。昨天还和好朋友说,要把生活送给她的一粒沙子,好好地加以利用。虽然那时刻让她痛苦着,但她要把它磨砺成一颗珍珠。
可是今天再看,方维不过是挡住了她的阳光的那个人。跟他在一起,日子变得越来越灰暗了。
沉迷于抗日神剧的他,智商也越来越低了。那些电视剧,对话苍白无力,语言不符合时代特征,故事胡编滥造,毫无思想性,哗众取宠又千篇一律,严重缺乏逻辑性,又故意杂合真实历史,仿佛确有其事似的。其实,不过是泛滥的言情剧,穿越到了抗日年代,好歹做个背景而已,充满了无聊和荒诞的色彩,就是制作者们不自知或不承认罢了。
不过很长一段时间,方维都没有谈过那个女人和他的王哥了。林笛也很久没碰到过这个老王了。这多少有点奇怪。
有一天,方维幽幽地对林笛说:“王哥他离婚了。”
“为什么呀?”林笛吃了一惊。
“还不是因为他们的孩子终于大学毕业了。”
“这难道是离婚的理由?”
“理由当然不是,但这是条件。”
方维把真正原因告诉了林笛。他们夫妻不和多年,只是顾忌孩子小。这个王哥三个月前有了个相好的,是一个开出租车的女司机。那女司机性格泼辣豪爽,跟王嫂那个沉默寡言的人大相反。是王哥喜欢的类型。
“看来是好事啊。以后,他们可以各得其所了。”林笛说。
“哼!总比对门那婚也不离,穷耗着的强。”
方维额头上那与年龄相称的皱纹,配合着他义愤填膺的情绪,上下跃动着。林笛尤其不爱看他那双充满杀气的单眼皮,他的眼白被香烟和岁月薰黄了,透着一种浑浊和偏执。不过最可气的是,他其实是个纸老虎。既然是纸的,干嘛不和善一些,他还故意地装出一番威严和不屑,这就让他丢掉了仅有的亲和与自然。林笛偶尔注视他过后,也偶尔会为他感到羞愧。能不能少一点让人讨厌?
方维的工友一家人外出,怕花干死,就把最娇贵的一盆,送来让方维帮忙照顾。那次出于好心,林笛看着土有点干,就想帮忙浇一下水,被方维看见了,急得他大喊:
“我的花儿,不用你浇灌!”他可能也感觉有点失态,于是补充说明:
“你不知道,有些花,水不能浇得太多。”
然后,他们就看着那花,谁也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