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手紧紧相握,为即将到来的演唱会紧张着。
老爸从后面敲了一下我的脑袋,骂道:“你他妈能不能像点儿我儿子?”
他一向是个注重仪式的人,笃信形式上的变化会给事情带来不同的结果。
老爸和其他三个叔叔的组合,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红极一时的摇滚乐队,后来因为鼓手K叔在二十年前不幸辞世,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过新曲,也没开过演唱会。
如今,他们都已经年过六旬了,却又张罗起来要重登舞台,为儿童癌症基金会募捐。
可没有鼓手。
我从小就学鼓,因为我最喜欢K叔。但我永远都没有他身上那种潇洒狂野的气质。
老爸叫我与他们一起排练了几次。尽管我很认真,技艺也没的说,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对我满意。除了我没法像K叔那样疯癫之外,他们在表演时,经常随心所欲地来些小花活,几个人之间心意相通,自然能够配合得上,这怎么是我能够比拟的呢?
“你在那儿像个机器人敲鼓你知道吗?”吉他手P叔跟我说,毫不留情,“我们干嘛不放个机器人在那儿?”
我低着头,什么也不敢说。
老爸看也不看我,只说:“K要是还在多好。”
J叔说:“宁愿不重新登台,也不能让这小子在这儿瞎凑合。”J叔一向冷面,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舞台上负责贝斯的他也非常木讷,丝毫不像玩儿摇滚的。
我又委屈又难过。
P叔说:“R,你确定这他妈是你儿子吗?这呆板劲儿可是跟J有的一拼。我们有一个机器人还不够吗?Fuck off.”
我看过他们从前演唱会的录像,尤其是1970年在音乐节的那次,K叔简直就像个疯子,完全投入到他的鼓点和旋律中。人即是鼓都不够形容他,他是真真正正的人鼓合一。
我做不到。
然后我被魔鬼训练了小半年,与这三个年龄加起来达到二百岁的老头磨合。
我终于有了融入感,也总算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大日子终于到了。
我没想到,在以新、奇服饰著称的舞台上,他们没有穿着年轻时那些奇装异服,而是西服衬衫,唯有老爸是一件纯素色的体恤衫。
我没想到,演唱会上,他们居然请来了那么多摇滚乐坛的顶尖风云人物。那些平时我只在电视和CD里见到听到的人,都恭恭敬敬地以小辈的姿态出现在了这个舞台上,为老爸和R叔J叔当着绿叶,陪着这几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唱着几十年前的摇滚。
我没想到,我看到的不是他们年轻时的身影,不是他们复刻的二十年前的自己,而是一群仍然全心热爱着摇滚的老头,依然可以表演风车吉他弹奏,依然可以蹦起老高。
我没想到,十几万人的露天场,依然装不下从十几岁的花臂耳洞少年到七十多岁的老爷爷老奶奶的全部狂热。他们全都离座,跟着我们又唱又蹦又擦泪。
我没想到,这个沉寂了二十年的乐队,居然还有如此的影响力。
我更没想到,在演唱他们最有名的曲子时,他们在我的头顶上方,投射了K叔的一段视频,然后老爸和P叔居然隆重地介绍了我。
看着老爸在台上的风姿,看着他肆意地甩着麦克风电线,看着他将麦克高高抛起然后接住,看着他跪在舞台上声嘶力竭,看着他后背上透过棉质T恤渗出来的汗渍,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我听那些现代只突出一个“闹”字的摇滚时,他会生气地将我的唱片从CD机中拿出来摔在地上,然后骂我没出息。
最后一曲唱罢,全场沸腾,老爸像往常一样,将话筒高高抛向空中,然后整个人就倒在了舞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没有接住他的麦克风。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老爸的心脏病早已不治了。
我明白了P叔经常说的那句“Fuck off”。
这是我与这支传奇乐队的第一次,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合作。这一天,我第一次像K叔一样推翻了鼓架。P叔最后一次在舞台上砸碎了他的吉他。老爸用这种最好的仪式,将他在摇滚上的一切传递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