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根生跑得很快,是的,自从维修厂革委会调到招待所任主任以来,他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10分钟以前,听到2号楼话务员陈燕妮跑来报告说柏舟被来住宿的同志当特务抓了,他就立刻停止了哼哼叽叽,掀开被子,就挺身而起,从公司职工医院往柏舟所在的招待所2号楼冲去,全然不顾陈燕妮在背后焦急的呼叫:“主任,你的鞋子,主任,你的鞋子!”
刘根生在温暖的阳光中奔跑,他从来没有今天这样感受到阳光的温柔和甜蜜,他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期待,就如他当年他被招工进华航洋第一天上班前夜的企盼,就如他当年带着二区造反派冲进总工程师家里,把他从床上揪下来,押上批斗台前夜的亢奋。
“特务在哪里?特务在哪里?”刘根生一口气冲到2号楼大门前,迫不及待的跨门而入。肥硕的身体立刻挡住了一半的光线。。。
2号楼的大厅正墙上,挂着标准毛主席半身像,像的下面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挂像的前方,此时围着20多个人,有招待所的两个保卫干事和服务员,也有来五羊办事的公司同志和相关单位的办事人员。人群的中间,围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眼神呆滞的男孩。不,是所有人的眼神都呆滞了,呆呆的看着堵在门口的刘根生。
刘根生扫视一遍,却一无所觉,喘着气又跨前几步,站到柏舟母子面前,“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了,胆敢反对人民民主专政,唆使暴徒打人,原来你就是特务!”柏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色通红,忙又埋下头,没有言语。
“刘主任,你的革命觉悟就是高啊,3个月前你就要细心教导别人领悟革命精神,现在又舍生忘死积极投身抓外国特务的大事。真是辛苦啊。。。。”说这话的,是主要负责保卫工作的张干事。话语间明显带着蔑视和挪揄。
周围的住客们有些纳闷,服务员中却有些压抑不住的偷笑。
刘根生脸一红,忙道,“6月份是6月份的事,那时候我确实疏忽大意了,差点被这个特务迷惑,但。。。但那是,我也是要宣传毛主席思想,让红旗插满全球!”
张干事眼光故意向下撇了一眼,“刘主任果然是一心革命啊穿衣服都是全身上下一片红,却忙着抓特务忙得连鞋都顾不上穿,就从医院跑过来了。”周围人群顿时一片哄笑。
刘根生下意识的往下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裤裆没有扣上,露出一块红花内裤在蓝白相间的病员长裤衬托下格外耀眼。右脚光着踩在地板上,不知道是着急忘记穿还是不知道在哪里跑丢了。他一时大窘,正不知道如何是好,陈燕妮也冲进了大堂,“主任,你的鞋!”
他忙强词道,“那是当然,我是担心我们单位纯洁的革命队伍混进了特务叛徒啊!”他红着脸接过鞋子,背过身套上鞋子,顺便把裤裆扣上。再回过身,脸色一片正直肃然,“柏舟,你要老实交待你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组织,来我们招待所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是特务,我是华侨,都和组织上汇报了的。”柏舟小声的辩解。
张干事接下话头,“我们刚才已经了解了,同志们怀疑的情况,柏舟女士都给组织上汇报过的。”
梁哥和阿强也站在身边,还是有些疑惑,“请问你就是招待所的革委会刘主任吧?”
刘根生颇有些受用,“是的,我就是华航洋总公司广州五羊招待所革委会主任刘根生。”
梁哥说,“刚才听张干事说,这个柏舟主动汇报了自己是在安南长大的华侨吗?”
刘根生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是的,她是汇报过。你们就因为这个说她是特务吗?”言语间颇有些失望。
梁哥也有些失望,阿强抢先说道,“那她有没有说孩子的父亲是外国人啊?我是跑欧洲线的,看那孩子,多半就是法国佬的种!”
周围人群又响起一片议论之声。安南沦为法国人的殖民地虽然有很久的历史。但是在十多年前,就被安南的革命同志赶回了欧洲,而这孩子却明显只有三四岁。
刘根生眼神一亮,对啊,法国人早就滚蛋了。安南人民早就不受法国人的欺凌了。除非是一直和法国人勾结,在解放后还一直和法国人勾搭的安南反动派子女才会有一个混血孩子。“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这个没有廉耻的女人,还不老实交待!”
“我把你妈的廉耻!”刘根生正说得口水四溅,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大吼,他浑身一激灵,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一股巨力击到自己的屁股上,忍不住一声尖叫,不由自己的扑倒在地板上。
周围的人群不由自主的闪开,一个健壮的身子拎着两袋东西从他身边跨过。
“李红军,你包庇外国特务,你又殴打革命干部,我一定要到总公司革委会告你!”刘根生歇斯底里的嘶叫着。张干事无奈的笑了笑,试图扶他起来。
李红军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柏舟母子面前,微笑着说,“我看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