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种味道,浸润了童年的梦,有点鲜香、有点甘甜,和着泥土与野花交织的芬芳,每每闭眼轻嗅,总会在回忆中那样悠闲自得的扑面而来,那就是童年的味道。
出生在80年代的我,与同村的小伙伴一起,在家乡温柔的怀抱里自由自在的长大,儿时的我们不知烦恼,不惧未来,只有着山里孩子最纯真的快乐,而这快乐的源泉,很大一部分源于舌尖上的满足。物资匮乏的年代,似乎格外能赐予人对味道的品尝与感受能力,以至于让那些并不起眼、并不算绝味的食物,也成为了儿时为之垂涎的“美味”。
田间地头“吃冷饭”
我的母亲是一位勤劳的女子,在劳动上甚至远远超过了我父亲,几乎没有什么活是她干不了的。童年的记忆里,全是母亲微胖的、敏捷的劳作身影。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我从小就对母亲格外依赖,是母亲在田间地头劳作时的忠实的“小跟班”,乡野的馈赠加上母亲的灵秀,自然地成就了我关于“吃冷饭”的美味记忆。
家里田地很多,离家较远,为了节省时间,母亲每每带我到地里干活,都会用铝饭盒盛满满一盒白饭,再用勺子压出一个小坑,放点凉了以后不会油腻的下饭菜进去,有时候是两块辣豆腐,有时候是腌豆豉。母亲包饭时,刚比桌子高出没多少的我,下巴抵在桌面边缘,担心地望着母亲盛饭的多少,生怕母亲带少了,没算上我的份儿,那就意味着今天将不带我去了。母亲看出我的心思,故意盛到一半就说:“够了,今天带这些我就够吃了。”急的我一边跳脚一边带着哭腔叫着:“不够不够,我的还没有,我也要吃呢,我也要去呢!”母亲便夸张地笑着说:“哦哦,把我家小四妹妹的忘记了。”说着又盛上些,这下我才放下心来。母亲小心翼翼地把饭盒放进竹篮里背起来,提上农具,我一路蹦跳着在前“带路”。到了地里,母亲开始忙碌,而我同样也开始忙碌起来。听河水潺潺,看蜻蜓点水,找野果解馋,摘野花打扮,帮蚂蚁搬家......儿时的眼里,总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等着去做。等把所有我能想到的好玩的事情都进行了一遍之后,也就到中午两点左右了,伴随着母亲的呼唤,我赶紧从大石头后面冒出来或是从草丛里钻出来,一路答应着奔向母亲的竹篮。激动人心的田间“晌午饭”时间到了!母亲熟练地把饭盒打开,把一点米饭分到饭盒盖子上,再挑上一点咸菜,递给我,有时忘记了拿筷子,就折两根蒿子做成筷子。我接过这熟悉的美味,快乐地吃起来,吃出了米饭的清甜,吃出了咸菜的鲜香。聪慧如母亲,经常就地取材变着花样为我们的“冷饭”增加美味——到河边的水田里干活,母亲就会采些鱼腥草,在河水里洗净,择成小段用腌豆腐或豆豉拌一拌;在山上的旱地里干活,母亲就会挖个地边的土瓜,用镰刀削皮切片做成饭后水果......无论哪一种,于我都是一个惊喜。和着青草与泥土掺杂的乡野味道,伴着布谷鸟的声声啼鸣,沐浴着母亲怜爱的目光,吃进嘴里的每一粒米饭都像被母亲施了魔法,变成了别具风味的大餐。此时,幸福与满足就这样在我小小的心里肆意弥漫开来。
至今想起来仍唇齿留香的“冷饭”味道,就这样温暖了我的童年。
山坡上的野酸枣儿
说到酸枣儿,并不让人觉得陌生,可是不知大家是否知道,酸枣儿曾是两千多年前中国人最爱吃的水果,只不过那时不叫酸枣而是名为“棘”。《诗经》中提到“棘”有11次之多。古人用“棘”歌颂母亲的辛劳:“凯风自吹,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意思是:温暖的风自南来,轻抚着纤柔的棘树,它如我一般年幼,全靠母亲的辛劳。酸枣以它刚强的性格和酸酸甜甜的味道征服了古人的心。对于我来说,酸枣儿也成全了我许多有趣的儿时记忆。
我的家乡背靠大山,这座稍显贫瘠的红土山像一位温柔的母亲,把所有的怜爱化作山坡上的树林、野果,敞开怀抱馈赠给每一个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小时候,我算是一个“野孩子”,六岁多开始便从姐姐们率领的“娃娃部队”中独立出来,成立了自己的“分支”,每天率领一群四五岁的小孩子在山上乱跑,仗着自己刚上学识的几个字,在他们中间肆意显摆类似于“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样高深莫测的学问,俘获了一众小屁孩的崇拜。作为他们的“老大”,我常常领着他们到山上去玩,于是这座怪石嶙峋、树木稀少的红土山,变成了我和小伙伴们解馋、玩耍的天然乐园。最忘不了的,是山坡上的那一树树酸枣儿留在舌尖上的酸涩、回甜,像极了我们山里孩子的生活——苦中带甜。
每年三月左右,野酸枣树开始抽枝长叶,嫩芽迎着春风自由生长。五六月份,小酸枣儿果果从树叉间挤出来,在我们期盼的眼神中一点点长大。那个时候,没有零食,成熟的酸枣儿成了我们心目中圣洁的美味。八月左右,酸枣儿基本成熟了,配上盐巴辣椒或是用红糖熬成糖稀串成糖葫芦,或酸辣,或酸甜,无不挑逗着我们的味蕾。每到这时候,我们往山上跑的次数更多了。酸枣树上的小刺在我们粗糙的小手上划出一道道刮痕,不过这小小的伤跟酸枣儿的美味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一群孩子围着酸枣树上窜下跳,摘够了就在树下席地而坐,拿出带来的辣椒或白砂糖蘸着吃起来,啊,那酸爽!山坡上,全是我们肆无忌惮的欢笑声。
不过,满山的酸枣儿不是我们能够独享的,其他孩子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这天然的美味。一天,我们在山上发现了一棵个头大、味道好的酸枣儿树,一窝蜂围在树边快乐地摘着,不料遭遇到了同村“恶霸”——比我大两岁的同村小胖,他仗着自己又黑又壮,常常欺负我们这些小一点的孩子。他的小跟班们更是仗着这个靠山,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里要爆料一下,小胖和我是邻居,我三四岁时候,他常常溜到我家来玩耍,只要趁大人不注意,总会猝不及防往我脸上或是手臂上咬一口然后一溜烟跑掉,总惹得我大哭一场。有一次终于被我奶奶逮到了,一手牵着我,一手“拎”着他去找他奶奶告状,一审问,他说是我的脸蛋又粉又圆看着就想咬一口,最后两个老人家笑成一气,我只能抚着脸上浅浅的牙印充满仇恨的看着趾高气昂的小胖。回忆他的种种“恶行”,一看就是个来者不善的主儿,果不其然,小胖一行见这棵酸枣树上的果子这么好,就围过来嚷嚷着要我们让给他们摘。这可是我们今天爬遍整座山才找到的最好的果子呀!当然不能让!一帮孩子便吵了起来,其中我们这边的暴脾气小虎声音最大,跳起来骂了小胖一句,小胖的跟班们围过来把小虎压在地上不让他动弹,还抢走了我们好不容易摘下的一小筐酸枣儿,更可恶的是小胖还仗着自己已经上二年级认了几个字,从兜里掏出打老师那儿不知偷来还是捡来的一小段粉笔头,在一块石头上写下:“小虎是小胖的儿子”,然后哈哈笑着带着他的跟班们扬长而去。
小虎也不示弱,追上去要与小胖一决高下,可是小虎虽然脾气大,个子却还没有我高呢!眼看一场小虎被小胖三两下打得满地找牙的戏幕即将上演,作为小虎的“老大”,我脑袋里快速把形式分析了一遍:以牙还牙当然解气,无奈小胖喝的墨水比我们多,力气也比我们大,文的武的我们都赢不过他,硬拼不行,只能智取!灵机一动下,我决定率领着孩子们一起把那块留有小胖“罪证”的石头搬回村子里去让小虎他爸看,这句辱骂小虎并且连带了小虎他爹的话,一定会成为让小虎的爹找小胖的爹“麻烦”的有力依据,并且一定会换来小胖挨他爹一顿暴揍,此计甚妙!就这样,山路上六七个孩子成了搬大虫子的小蚂蚁,合力抬着石头歪歪扭扭龇牙咧嘴地往小虎家赶。那块石头好重,我们搬出了大汗,中途歇了好几个气,手也磨痛了,不过只要一想到小胖被他爹揍得嗷嗷哭的样子我们浑身又充满了劲头。一群孩子终于咋咋呼呼摇摇晃晃把石头搬到了小虎家,结果石头上的字在我们辛苦的搬运途中已经被弄得十分模糊,最主要的是小胖还把“胖”和“虎”这两个关键字写成错别字了。小虎的爹摇着头向我们分析这块石头不能作为小胖被他爹狠揍一顿的证据的原因,我们失望至极!小虎妈在一边憋着笑说下次要是小胖再乱写就不要搬了,直接来喊大人们到山上去看,这样才能保护证据。一帮孩子想想也对,下次一定要让大人们看到,想象着到时候看小虎挨揍时候的狼狈,感觉稍微痛快了一点。不过委屈还是在心里没有退去,见我们憋屈的小可怜样,小虎妈妈赶紧把家里的酸枣儿和红糖一起熬了酸枣糖给我们吃,酸酸甜甜的味道终于平复了我们心中的伤痛和愤慨。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12岁那年,我和同村的另一个小伙伴一起被城区中学录取了,踏上了离家遥远的求学之旅。从此一路求学、竞聘、工作,人生轨道离儿时的生活越来越远。现在的我,已步入而立之年,童真不再,俨然多了沧桑,每天都在家庭和工作中奔忙。而家乡怪石嶙峋的红土山、山坡上的那一棵棵野酸枣树还有和母亲坐在田埂上吃着冷饭的场景,总会在静谧的夜晚,闯进我的梦境中来,伴随着记忆中冷饭的温馨甜蜜和酸枣儿的酸涩回甜,缠缠绵绵,悠悠然然浸润了我的味道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