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太阳老早就拍拍屁股下山去了，只能偶尔听到远处神秘鸟儿的一两声啼叫。

月姑娘也默默织起了窗纱，给大地笼罩上一层神秘的气息。

踏进民艺馆的那刻，隐约听到低低的歌谣在耳边划过，像夏夜后的清凉，又像是奶奶的蒲扇摇过的风。

歌谣的来源是一只水罐。

——“你知道吗，这首歌谣是小团子唱的。”

——“小团子应该是世界上最调皮的小孩子。”

——“我想，那可能是最美好也是最糟糕的一个下午。”

小水罐喋喋不休的讲着。

而我，默默地坐在小水罐的旁边，记录着它絮絮叨叨着的那个毫无逻辑的下午。

0.

那个下午，小团子一直睡到天上的云从牛的形状变成羊的形状，然后又变回牛的形状。

对此，我只想感叹一句，安静的小朋友真是美好啊！

1.

客观来讲，我不是很喜欢小团子，因为他太淘了。

就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小团子的妈妈每次将我肚子灌满后，总会小心翼翼地擦去那些我外套上的水渍。小团子不是，他简直就是个粗鲁的江湖豪客，“砰”地一声把我的帽子一掷，咕嘟咕嘟将我灌满，又“砰”地一声在把我帽子扣上。讲道理，若不是我体质好，我这自认为瘦弱的小身板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因此，只要我和小团子在一起，不仅倒霉得要命，免不得还会殃及池鱼。

殃及小鱼之一就是那些倒霉的扑棱蛾子，文明点说叫蝴蝶。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团子妈妈想给在地里干活的团子爸爸送水喝，搬运工这种机械工种的活当然是被小团子承包了。我就知道，我少不了又要跟小团子在一起，度过令人，哦不，是令本水罐大人“难忘”的一下午。

你还不得不说，小孩子的精力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就说小团子吧，此时肚子里里满满都是水的我已经被小团子拎着，七拐八拐地蹦跶了将近四十分钟了，他却也不觉得累。

肚子里的水晃晃悠悠地冲撞着我瘦弱的小身板，唉，做水罐难，做小团子的水罐，算了不说了。

我正在这晕乎乎地努力追随小团子蹦跶的频率，小团子突然起跳，一个没注意，肚子里的水在牛顿他老人家的示意下，冲出了我的帽子，奔向了自由和光明。我抬头一看，小团子跟俩扑棱蛾子正玩得欢实，刚刚那一跳只是想抓住它们，但还是让它们溜走了。

我默默叹了口气，看了看地上那一滩向往自由的水渍，突然觉得那些蝴蝶个个都是人物啊，什么时候我也能像它们一样，摆脱小团子常年笼罩在我头上的阴影，潇洒的离去。

这一路被殃及的“小鱼”除了那些扑棱蛾子，还有被浇断去路的蚂蚁大军，正在苦苦等候雨水回心转意失恋了的野花姐姐，还有貌似尽职尽责正在站岗实则在发呆的稻草人大哥……

被殃及的它们尚且如此，我就更不用提了。晕晕乎乎一路上，肚子里的水在小团子的蛊惑和牛老师的引导下，残忍地离我而去。

一路上小团子努力降妖除魔让我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后，终于看到了西天取经胜利的曙光。

小团子带着我要和他爸爸会和了，看着其他家带来的水罐干净清爽地蹲在石头上发呆，浑身泥点子的我不胜歆羡地看着它们，同样是水罐，为什么命运是如此的不公。

2.

农忙时节，忙起来确实是什么都不顾上的，更别说喝水了。小团子父亲正赶着在天黑前把今天的任务忙完，甚至团子来了也没发现。我看到小团子想喊父亲又不敢喊的样子，心里嗤笑，真实一物降一物啊，也是有人能将你治住的。

小团子最终没有打扰父亲的劳作，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枕着双手躺了下来，呼出一口气，看来这一路是累坏了。我看看小团子正在打架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又看看远处地里的父亲，在小团子旁正襟危坐。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不一会，我就听到一声大喝，接着身旁的小团子打了个激灵，唰地一下睁开眼坐起来，拎着我屁颠屁颠就跑去送水。我看着小团子突然变成人畜无害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苦中作乐的能力又加强了。

肚子里的水很快就只剩了个底，小团子带着我总算完成了西天取经的最后一步，算是取得真经可修成正果了。正当我思考在回去的路上这些水会不会是我的阻力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小团子已经在我身旁睡着了。

嫩嫩的阳光下，大地往天空升腾着麦浪的气息，天空则报以无垠的蓝色之中镶嵌的朵朵白云，幻化成牛羊的种种形状。我完成了今天的任务，迷迷糊糊地想着以前，睡眼朦胧地看看旁边，这个小团子有时候倒也蛮可爱的，比如现在。

那久违的老时光和小伙伴从梦中浮现出来，虽然是不甚清晰的剪影，但是能看到他们在跟我招手示意，便高高兴兴地一路跟了去：

那是在一个集市上，小男孩和小女孩在为我的归属问题上争执不下。男孩调皮，女孩任性，但最终，还是小男孩赢了。小女孩气得一跺脚，转身跑开了，似乎还带着泪。后来男孩长大取了一个漂亮的新娘子，我总看着那个女孩眼熟，像极了那个可爱又任性的小姑娘。再后来，他们生下了小团子，和团子父亲小时候一样调皮的混世魔王。

远处，干活干累了的父亲慢慢直起身子，锤了锤酸疼得过分的腰。他一边伸展着双臂，一边看着睡熟了的小团子和刚刚醒来的我，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3.

小团子总算在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山之前睡醒了。他随手一抹脸上的口水，看了看天拎着我准备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本来很开心因为肚子里没有水的我将不会因为小团子的一惊一乍而湿身，但我还是太天真了。小团子又去扑棱小蝴蝶无果后，决定放声高歌。

毋庸置疑，这真是我听过最“念念不忘”的四重奏，舞台是九曲十八弯的回家的路，这一路上还有虫鸣嗡嗡的和音，艺术家青蛙不甘寂寞的响亮聒噪，偶尔风吹过来树叶沙沙的伴奏声，当然，最重要的是小团子无畏地纵情嘶吼，真是美好又温馨的一幅画面啊，就是震得我耳膜有点难受。

在经历了一番来自小团子灵魂的洗礼后，我总算安全到家了。团子妈妈看到我满身泥点子，也只是无奈地笑笑，细心将我重新擦拭干净。

终于有了一种重获新生的感动，团子妈妈一定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善良的人。

对于我来说，小团子总算消停下来了，但一想到明天又要跟着团子在路上晕晕乎乎的折腾着，就觉得自己肚子里的水很是凄惨。

作为一个有羞耻心的水罐，尽管身板有些瘦弱，但还是想保护好团子妈妈辛辛苦苦烧好的水，把甜甜的水尽可能多的送去给团子爸爸。

唉，或许我和小团子的这种江湖恩怨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0.

时隔多年，我早已变成了民艺馆里的一个老物件，经历了尘事的起起伏伏，可我总忘不了那个下午。

小团子带着我穿梭在那些曲折的小路上发生的种种，或许是因为我年轻时和团子结下的“江湖恩怨”，或许是因为团子在石头上打盹时流着口水好笑却又乖巧的模样，又或许仅仅是因为那个下午一首糟糕的到让人难以忘记的四重奏，那些曾经抱怨的、调侃的，却和那个美好的下午融为一体。

隔着岁月的重重雾霭望去，变成了一个闪耀着温暖光辉的梦境。

每每想起，就能记得那些鲜活而雀跃着的心情，那个灵魂没有被紧紧绑束的少年，就能发觉那些或许微不足道的画面，早已在梦醒时悄悄绽放，带着属于自己的芬芳，向未来蔓延，成为让人惊艳的曾经。

因为你听，即使记忆中如此荒诞滑稽的歌声，经过了时光的过滤与沉淀，也变成了美妙悠长的回响。

-小清闲·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