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以后，我想成为你
总想为老赵写点什么，当然这是我私下与人谈及他时，为了向别人表现出我的喜欢和崇拜时的称呼，面对面的时候，自然从来只敢规规矩矩的叫声老师，我说话有些嬉皮笑脸大大咧咧，但面对老赵的一脸威严，通常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我学艺不精，又年少无成，本是没资格为任何人写这类赞誉性的文字的，可是眼瞅着六月份即将过去，校园里穿行着拖着行李匆忙离去的人，我知道我离开这座城市的那天也不远了，时间如白煦过隙，越长大时间似乎过得越快也越无力握住。照片可以记录瞬间，视频可以记住几分钟，多也不过几十分钟，而唯有文字，日后看见，一个人的音容笑貌，谈吐修为，仍可历历在目，那些淳淳教导，若干年以后，仍可借此回荡耳边，鞭策我努力修练成为如今的老赵。
老赵行医几十载，大同本地鲜有不知他名字的，常常也有附近城市的人连夜赶火车过来挂号，就诊的时候一脸得意的说自己挂上号的样子倒看不出哪有点不适的样子了。印象中老赵好像从来没有打断过谁说话，即使有些病人好像想一股脑的把家长里短全一次性说完似的，他也总安静的听完表示理解又再给些劝导，我跟同学私下偷偷笑他像人生导师似的。
老赵的病人多，每天上午少则五十多则七十，本是限号五十的，可有时面对外地赶来的病人，他又不忍心说个不字，只好一个接一个的加号，但住的近的，实在精力有限，只好说明天早些来，而庆幸的是，他的病人好像从来也理解，多是点点头就离开了。
美国医生特鲁多的墓碑上有这样一句话: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译过来是:有时也可治愈，通常只能缓解，总是安慰罢了。从西医角度来说，是因为医学发展水平实在是有限，糖尿病高血压高血脂血液病免疫系统病癌病等等等等都只能在一定限度内控制病情进展，医生能做的实在有限。
不由得想插一句题外话，中国现今医患纠纷如此之多的一个原因也是病人对现代医学期望太高，转而把这种期望全盘寄托在医生身上，可西医大夫何其委屈，他们只是医疗技术医药设备的使用者，他们从来不能起死回生，他们跟其他行业的每个人都一样，是也会生病也会疲劳也要面对生老病死也要养家糊口的凡人。只是面对生死，人常常失去理智，而教导国人正确面对和感悟死亡，这个重任仍只能依靠国家，依靠大众传媒。
但是特鲁多的话，在老赵的治病过程中，却全然不是上面所说的意思，安慰劝导病人不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宽慰，而是他的治疗方法。
来者如果是个絮絮叨叨四五十岁的女人便总劝说，男人只要不赌就是好男人，赚钱多少不重要够花就行，如果家里男人在旁边陪着，便又一边跟男的使眼色一边说现在这个社会让着女人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来者如果是年轻的姑娘，便总吓唬她们说晚上十一点必须睡，不然衰老的特别快，到三十岁就看不得了；二十七八还没准备要孩子的夫妻，又总是严肃的问他们工作重要还是家庭重要，现在还不要什么时候要，吓得人小两口大气不敢出，只一个劲点头；瘦弱的人问有什么需要忌口便答:问你自己的胃，只要吃下去胃不难受，什么都能吃！壮实湿热重的人问有什么需要忌口的吗？却又一口气报出几十种调料、肉类、蔬果和烟酒，常常引得满诊室的病人目瞪口呆转而哄堂大笑；来者若是学生便督促孩子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学校；如果是已经上班的青年，又嘱其好好工作，说行行出状元；虽对各人的嘱咐不同，但来者无论贫困富贵，农民权贵，老赵都是同一个老赵。
我刚跟诊时并不理解，书上和别的大夫都说服药期间忌食生冷油腻腥膻刺激，唯他与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交代，瘦弱的人多伴胃病，不是更当注意饮食吗？老赵后来说，本身人就体质不好营养不良，又肯定看过不少医生，这个医生不让吃这个，那个医生不让吃那个，最后吓得更是什么都不敢吃了，对于这种病人来说，让他吃饭比吃药更重要。从前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和病人聊家长里短，只看病开药不是能早些下班不用天天等到一点多才能吃饭吗？直到后来见到朱丹溪的一句话:人生诸病，多生于郁。与特鲁多的墓志铭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才理解为什么他一边开方一边又当着每个人的人生导师。
我们经常挨骂，但每次挨骂心里又害怕又高兴，害怕他的严肃，高兴的是，挨骂时记住的东西能记到骨头里。比如豆蔻砂仁是细药，细药是按克计价，比其他一些药贵，能用六克就不要用九克，没必要让病人多花钱。比如要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病人身上，即使有些病人絮叨半天别的话，只穿插了几句病症，也要从中抓住主诉，不要听半天都还不知道病人想治什么。他说，病人挂你的号，往大了说是性命相托，往小了说，谁的钱都来之不易，不能让病人白白花了挂号费和抓药钱。比如让我们开一些虽然教材书上没见过但他曾用过而我们还不记得的方子时，说，一个中医，面对每个病时脑袋里至少得装几个方剂，总不能以后给人看病了还什么方子都想不到，那怎么行，学中医得下功夫。于是尽管现在是考研期间，大家都忙于复习课本，我仍然愿意于花时间背他要求的那些于考纲无关的方剂，比如医原里的霍朴夏苓汤，外科启玄的止痛如神汤，卫生宝鉴的三才封髓汤，医学衷中参西录的参赭培气汤参赭镇气汤，景岳全书的排气饮，俞豪民先生创用于治疗过敏性紫癜的金蝉脱衣汤，还有老赵自创的痛经方，胃痛方，腰痛方，鼻炎方等等。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能挨骂是多么难得的财富啊，老赵说，可以说错，但不能犯错，说错了下去下功夫记住了就行，可犯错却会有人要为此买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