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银紧跟在大花身后,双眼直盯着大花左右摆动的大屁股。阳光从背后直射在老银光秃的脑瓜上,头影映在大花的屁股上。
老银眯起眼默默欣赏着这虽已年迈但仍风韵尤存的女性的背影,觉得面前的臀部像是比年轻时的更大更圆了,迈步时显得有些吃力,像爬在墙壁上的蜗牛拖着又大又圆的甲壳,老走不快。与大花的臀相比,自己的头影就显得轻飘飘的了。随着大花有力的扭动,老银那扁扁的头影暧昧地一会儿飘到左半瓣,一会儿飘到右半瓣。
三十年前老银就开始这样常常地跟在大花身后了。那时候年轻,精力旺盛,走起路来也不稳当。当大花甩着两根大麻花辫子拐进她家的那条胡同,老银一看没人,匆匆迈上两大步贴在大花身后,有力地着实向下面丰满的浑圆拧上两把。“噼噼叭叭”几声后,老银抽回手来,退后几步,发现手背上烙上几指头红印。大花忍气吞声但好似很快活地揉着屁股闪进家门,老银另一只手搓着那又疼又烫的手背,随后从半掩的门缝侧身迅速地挤进去。弄得那双铁门把手咣咣地碰着木门板,惹得院中的母鸡咯答—咯答地叫个不停。
大花是有男人的,憨厚老实,瞪着一双大眼,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本事,在那个忍饥挨饿的年代更显得狼狈。用老银的话来说就是个“傻里傻气的窝囊废”,因此男人常作为老银和大花逗嘴时捉弄的对象。大花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对老银说:“他要不是窝囊废还轮得上你?”老银听后嘴里叼咕着:“轮不上我?轮不上我?”抱起大花的屁股,像托起一个大花盆猛地扔在炕上,饿狼般地扑上去:“看轮着轮不着我!”大花被重重地压在老银身下,喘起了粗气。
虽然大花的男人常在这种时候会故意提前躲开,去麦场跟人喝茶聊天,或田里看看自留地里的庄稼,但也有当面撞着的时候。这时男人会低头垂手走出家门,老银有时会从口袋中摸出自己吸剩的半包香烟递给男人,双方都不说任何话,心领神会地各干各的去了。大花却没这个人似的叽叽喳喳地不停同老银说话,什么家里缺粮少油,孩子没衣裳穿了唠叼个没完,老银顿感自己已是大花的丈夫了。男人一走出院门,听见屋里的大花扯着嗓门送瘟神般喊一声:“早点回来啊!”一下打消了三个人的全部尴尬。
一般情况下男人是不会介意的,心像一块沉入潭底的的石头。但心不可能是石头,因此男人也会痛苦,只是很少发泄罢了。男人所谓的发泄就是蹲坐在门槛上,哭丧着脸啪啪地拍着膝盖。邻居们听了,都知道是什么回事,就都陆续走出自家门口。男人叫老良,小孩子们欢呼雀跃而来,还没跑到男人跟前,就被各自的父母或本家长辈厉声斥退,只能远远地屏住呼吸兴奋地朝男人这边看。
“老良,那咋办呢?不养孩子了?唉!”
“老良,就这样吧,啊,唉!”
“老良,……唉!”
……
邻居们一声连一声的叹息像深深的潭水,淹没了老良胸口的那块石头。老良把头深埋在两腿之间,他害怕看到邻居们那同安慰一道送来的难以掩饰的鄙夷的眼神。
大花和老良生了两男两女,大点儿的七八岁,小点儿的五六岁。大点儿的两个女儿上学去了,小点儿的两个儿子也不沾家地跟家邻居家的小孩子们瞎跑着玩。这时,两个小儿子早已从孩子群中退出,躲在更远处的墙角,屈辱地望着众人。不时低下头躲避着看热闹的自己的同伙的箭一般射来的嘲笑,同时在同伙们嘲笑的间隙,微微抬起头来从人缝里斜着小眼偷偷望一眼扁扁的父亲。
“来,婶儿领你们去俺家吃红薯去!”
“来,伯伯给你俩玩纸飞机!”
“来,孩子,奶奶带你们去戏台底下听人讲故事!”
……
两个孩子靠在墙角,不肯动一步,眼泪掺鼻涕无声地流了满脸。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跟大花的两个孩子说着话,慢慢便散开了。小孩子们也去别处玩了,只剩下仍旧蹲坐着的石头般的老良和那两个靠在墙角的沾了浑身土的儿子。
屋子里头的老银和大花早从炕上爬下来,整好衣裳,贴在窗纸上听外面没有了声响,一前一后地朝门口走去。老银走在前面,小心而飞快地闪过深深将头埋进膝盖的老良,像避开一只犹睡欲醒的土狗。尽管老银明白老良只不过是只不会发火的绵羊,但还是三步两步地钻出胡同去了。大花跟着出来,站在门口:“兔崽子们还不回家?回来打死你们!”象征性地大喊了两声两个儿子的名字,自己回屋去了,临走时故意用鞋尖踢了两下门槛,老良被震得上身微微一颤。
老银有时溜进大花家门,会在院子里碰上她的孩子们。他就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把糖果,放进大一点的孩子的手里,把他们支出去分糖吃。拿到糖果的孩子夺门而出,其它的孩子在他身后跟着嚷叫着争抢着。有时急着会大花,没什么准备,就给孩子们几毛钱让他们去花去。
老银白天不常常去找大花,白天人多,容易撞见熟人。而在夜深人静时,常偷偷摸到大花家的院墙下,随手从土墙根下抓上一把黄土,朝院内扔去。这时大花闻风而动给老银打开院门,带进屋里面。老良呢,早已麻木地习惯了这一切。有时睡着了不知道,有时还醒着也不出声,任由他们在自己身边悉悉作响,只要不把熟睡中的孩子们惊醒。
天亮之前,趁公鸡还没打第一遍鸣,老银麻利地从大花背窝时钻出来,开始穿衣裳。收拾好后,在大花枕头底下或多或少地塞上一把票子,摸黑出去了。大花侧起身来掏出钱,一张张仔细地数好。少则几块钱多则二三十,重新在枕头底下放好,一边叹着气一边躺下身来,大花跟老良小声谈论起今后的口粮了,孩子衣裳了,学费了等等一个又一个问题。
更多时候,老银是不用扔土块作暗号的,黑灯瞎火的容易扔不准地方,响声太大的话,惹得一阵的鸡叫狗叫的就没有了兴趣。天一落黑后,大花常常把门半掩着,透出裤裆宽的门缝。老银见状便探进脑袋,看看没什么异常便轻车熟路地顺进了大花的被窝里去了。
老银想着自己抱着大花白花花的身子: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虽然大花现在不再让自己进门了,可想想那热呼呼软绵绵的滋味,心里便无限的满足。大花几年前就把老银往外撵了,也许真的再也沾不上大花了,老银一脸的失落。
“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眼神虽还好可耳朵有点儿聋了。”
“岁数不小了,都当了奶奶了,不想再让人指三道四的了。”
“孩子们都过得不错,不能再让人再说他们有个半掩门的娘。”
“还有那个小儿子,长得恁像你,三岁那年夭折时就不想和你这样了,可你又缠了我多少年。”
“老良死时,我知道孩子们都在心里怪我,他是我气死的啊!”
“今天以后你别再来了,该过过清静的日子了,你也一样,别再乱找了。”
“我想像正常的老人一样活完这最后几年,你知道吗?”
……
老银最后一次和大花躺在一起时,她的儿女们都成家了,留下老屋大花一人住。老银听着大花细细数落着,没再说话。他知道自己也老了,现在的第三任妻子才四十出头,可自己却没有多大兴趣了,只是想着大花。日久生情吗?虽和大花是场交易,可交易归交易,多少也该有点情份吧。老银想着想着心生些许伤感。
从那以后老银再没来过,现在那四十出头的小老婆也跟人跑了,老银就更想大花了。走进那条熟悉的胡同,正巧大花正往家走,就悄悄跟随在她身后。大花耳朵更聋了,根本发觉不了身后的老银。太阳照在头顶上,热腾腾地冒起汗来,老银觉得有点累。大花小脚蹒跚地向家里蹭,更像蜗牛了,只是那蜗牛触角的两条大辫子没有了,换成了稀疏的花白短发。大花拐进自己家门,老银掠过她的门口时朝里面望了一眼,当年那几个争抢糖果的孩子们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了,他们欢喜地同大花攀谈着。
突然,“噼叭噼叭”震耳的鞭炮声打断了老银的沉思,老银回过头望去,大花的院子里冒起缕缕青烟。想起今天定是大花的生日了,自己竟从不知道。“我想像正常的老人一样活完这最后几年,你知道吗?”大花那天的话也和着刺耳的爆炸声在老银的耳边响起来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当年往大花枕头底下塞钱时的情景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又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老银吓得赶紧加快了脚步,消失在巷子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