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祝羽捷
01.
年少时,如萨冈所描述:“我年轻,健康,无忧无虑,整天快乐逍遥,尽犯傻。”
那样的夏日,除了犯傻,我还痴迷过一种植物——忍冬。
忍冬,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金银花,由于花初开为白色,其后变黄,如金似银,因此人称金银花。又因为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在外,似鸳鸯对舞,故忍冬又有一个风情的名字“鸳鸯藤”。
但我更爱称呼它为忍冬,因为它不同于一般草花的任性娇贵,既能抗击冰天雪地,又可在酷暑中倔强地挺着身子,迎风怒放;而且生命力极强,通过扦插就能较快扯藤生花,开出的花朵更是被中医宝贝地收拢在木匣子里。
不少人喜欢忍冬,是因为它的香气。忍冬花香清甜脱俗,并无脂粉之俗气,有花中“君子”之态,令人心旷神怡。忍冬的香气似乎携有它的经历,曾抗击风寒的坚忍,花香虽浓郁坚决,有着一贯的骨风,却从不霸道无礼,有隐隐地谦和之态,及邻家姐姐的亲切可善。
春末夏初,忍冬花开。日光下的忍冬最好看,青绿的藤枝,盘覆在疏林或院墙上,绽放寂静,或许是经历了冬日长久的封寒,忍冬格外珍惜日光下的复苏,她们伸吐着舌蕊,周身全是“日光香气”,放眼望去,夺目而清凉。
我尤爱抚摸忍冬花瓣上浅浅的绒毛,在微风下轻柔起伏,明亮的身体,像是春日,腊梅还开着,院子里漂亮的婴儿,坐在藤椅上吃着草莓,又稚嫩又玄美。
波兰诗人米沃什曾在一首名为《礼物》的诗中提到忍冬: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
我在花园里劳作,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这首诗是米沃什的晚年之作,所呈现的并非是一位饱经忧患、举世闻名的诗人,而是一个隐居田园、淡然自足的劳动者形象。
晚年的他,最终悟得,最好的时光,也莫过于我在心爱的花园忙碌着,而蜂鸟享受地逗留在他钟情的忍冬花上,人生至此,万事万物都已知足心安。
02.
张晓风说:“草花是诗,由于矮,像是刚从土里蹦上来的,一种精粹的、鲜艳的、凝聚的、集中的美。”
女人爱花,爱的是生命力凝练后的明媚之美。这种美,会让处在爱情中的人眩晕,但当她们投射到生活中,就是一个女人的坚硬品性与情感执着。
索菲亚是俄国著名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妻子,她的一生相夫教子、痴迷花草。婚后,她和丈夫住在美丽的波良纳庄园,这是列夫托尔斯泰出生的地方。娇小动人的新娘子虽只有17岁,却非常精明能干,尤其精于园艺。她亲自动手,在屋前开辟出大大的花坛,种满自己最喜欢的忍冬。
仲夏,是她最快乐的季节,她会趁着露水,挑剪花枝最繁茂的忍冬花,用清水瓶子豢养,放在丈夫每日写作的书房窗台上。馨甜的香气,会在书房里扩散一整日。翌日,她再悄悄换上新的花蔓。
每到傍晚,她都会和丈夫携手散步在自己的忍冬园里。也就是在这个庄园里,索菲亚一遍遍帮助丈夫誊写书稿,把3000页浩瀚的《战争与和平》手稿整洁地抄写了七遍。小说写成后,托尔斯泰感念索菲亚的辛劳,送她一枚镶有钻石和红宝石的戒指,并将戒指命名为“安娜·卡列尼娜”。
索菲亚像忍冬花枝一样繁茂、多情,沉默而低调,这一生,她为托尔斯泰孕育了13个孩子,对植物的热情,在婚后,她已毫无保留投射到了爱人托尔斯泰的身上,继而付诸生活本身。
03.
寇子是一名80后姑娘,她自幼身患残疾,无法正常行走。但这一切,并不能阻止这个爱笑、有想法姑娘的生活热情,她是一个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慢慢来回馈自己内心的人。
前些年,她就做了一件疯狂的事。在她独自乘车到了风景如画的江西修水时,一下子爱上了那片土地,不消几日,她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拿出身上的积蓄,在当地租下200亩荒地,并请来了当地村民帮忙在自己的荒山上种满忍冬。
寇子所选择的忍冬花田,卧于修水两山之间的峡谷上,周边是水稻农田,远远近近的山雾,笼罩着山下的田地,很像美国画家科尔笔下的乡野之风。
寇子笑着说,希望在春天来临时,能看到昔日荒凉的土地被漫山遍野的花朵“淹没”,这对她来说很重要,也是莫大的享受。
后来寇子离开了修水县,她把一望无际的忍冬花田,交给村民打理,自己会偶尔前去探望。当地的百姓并不富裕,每到花开,几百村民会挽着竹篮子,或兜着花布围裙,前往花田采摘,很是壮观;天热时,她们会赤着脚,身上流着汗,嘴里叼着花,看起来很浪漫的样子,她们会把忍冬花送到县城药店换钱。
总有些美好血液,是自己给自己输入的。
对身体并不完美的寇子来说,在有生之年做自己喜欢的事,看想看的风景是一种幸运,也是对自己人生的重塑。在自己的忍冬花田里,寇子仿佛能慢慢寻到自己身体深藏的声音与香气。
每一年,看见花开,寇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疾驰在花香的小镇,能一下子投身阳光暖暖的怀抱,而当地村民承接了她留下的善良好心,在用一颗同样的善心为这位“忍冬姑娘”祝福。
04.
书上说,忍冬的盛花期是三年之后,然后,它几十年都会开花。
汪曾祺先生家的后园有一棵藤本植物,家人也并不知此植物为何名堂,因为它从不开花。有一年夏天,这棵植物突然爆发似得一下子开了许许多多的白花、黄花,香气传得好远都能嗅到,原来这是一棵金银花。汪曾祺先生说,他八十年代初忽然写了不少小说,名气也传得远,有点像那棵金银花。
多年的积累、沉淀,方有日后的名扬。有人说,汪曾祺人如冬青,性比忍冬,骨子里是块古玉,君子之德、沉着之气、东方之美匀至着落,他在惯看秋月春风之后,一任星空如水,我自襟抱如玉。
他喜欢植物,热爱吃喝,钟情于生活中细小的部分。他的生活在不轻易间,布满闲情逸致,是偏向静谧的优雅。很像旁枝逸出的一枝忍冬,低调清浅,却香气一绝。
汪曾祺的脾气也是非常好的那种,遇事从来不急不躁,慢热中,在悄悄熬制着一种硬性与巧顺。这也是忍冬给人的气息,不同于紫藤花的“夙兴夜寐”, 小苍兰的”午时颔首“,它是“清早惜时之味”。那股子清新、上扬实在太令人着迷……
在我爱上忍冬后,我一直在寻找它的香气,终于让我等到Jo Malone London 祖·玛珑的新香—— Honeysuckle & Davana 【忍冬与印蒿】香氛,那清甜的忍冬花香,仿佛能让我感受到日光灿烂,能在一桌摆满瓜果的小方桌上看见一本温软书面的、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蜂鸟正动情地停落在院落里的忍冬花上。
Honeysuckle & Davana 【忍冬与印蒿】香氛产自英国,这个国家里的人一直把看足球、侍弄花草当作人生两大享受,为此,也获得“人人身上都沾满泥土的花痴之国”的美称!
仲夏之日,牛津近郊的乡村,随处可见忍冬绚烂开放,它们或匍匐在淳朴小径的院落,或白色栅栏的木沿上呼吸。在历经了冬日的沉睡与养分吸纳,忍冬终于赢来了自己的烂漫花季。每至夜晚,清甜的香气,会引起花未眠的狂欢,一旁的印蒿也跃跃欲试,献出香甜之气,而苔藓、青草与桂花,立如鸟群扑翼,轻盈而富足,像是一场盛大的月下花事之旅。
忍冬花与日光有着不解之缘,深受英国人钟爱,它们会积蓄了一整天的日光能量,在凌晨五六点迸发极致清甜香气,所以英国人亲切称之为“日光花”。
每个周末都是独处的好时光,我会在收拾完自己小屋后,换上舒适的衣服,给自己煮一杯咖啡,在手腕处轻轻抹上这款香氛,随便捧一本未读完的书,读到喜欢处,会用笔随身摘抄下喜欢的句子。我喜欢笔尖落下时,忍冬清甜的花香与印蒿的清冽草香,柔情地在我胸前交叠缠绕。
每一阵微风带过,香气掀起了更多日光的记忆:譬如高三时,班里女孩子们把从学校里摘来的各色野花放进生物教室的玻璃器皿中,绿叶随着风扇的吹拂微微晃动;又譬如第一次递出情书后在花坛后,坐立不安的样子,后来是去图书馆躲了起来;还有婚礼那天,他交给我的手捧花上,竟然插有几枝我喜欢的忍冬,我看到花后不争气的眼泪翻出……
世间美好,皆藏于大自然界,而日光下,我们更容易与美好相遇。
它是极令人动容的事物,就像多日阴雨后的阳光,新翻晒的被子,斑驳旧木屋,从窗边斜撒入的一道光影,或者一声鸟鸣,惊起对忍冬花香的追踪。
蒋勋说,生活美学的起点,就是回到大自然,回到生活本身,那里有着无处不在的美。这种美感,不仅是心灵的舒适,更多的一种庇佑与相持。
当你发现美好事物,如“日光香”一般围簇左右,那么幸运之光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