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蓝色九月的一天, 我在一株李树的细长阴影下, 静静搂着她, 我的情人是这样, 苍白和沉默, 仿佛一个不逝的梦。 ――回忆玛丽安
1
22岁这年,我大四,临近毕业的时候,回到了那一座我生长了许多年许多年的南方城市。
四年过去了,大雁南飞又北回,往反数次;奥运会从伦敦到里约,四年过去了,有寒潮、风雷、霹雳;有雾霭,流岚、虹霓。
母校百年校庆的时候,我委婉的拒绝了一切邀约,理由非常统一“忙”,关系还好的男同学会还争取说些什么,而闺密们通常会深深的叹一口气说“笑笑,自己要好好的啊。”
直到后来老班联系我,她说“好孩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总得朝前看,别苦了自己。” “回来吧来看看老师吧,老师前几天清杂物的时候,找到不少有关你们的东西,你不回来,那我可就不给你看啰。”
2
远处整个城市,车灯不息,远处沉沉的树影仿佛波涛凝滞的海面,夜色使房间内显得更加静谧。
这样漫长的夜,我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的输入着qq密码,回应我的只有屏幕上不断显示着的“帐号或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和一只永远只会冷冷朝我笑的武大郎的卡通图像。
隔着灯光和黑夜,隔着回忆和岁月。我好像冲破黑夜,推开人墙,挤过人潮,跋涉了一路,然后终于艰辛地走到他的面前,面前的少年笑容灿烂,好整以暇,笑啊笑的,不说话,过了半晌,终于他稍稍歪着脖子说“晏笑,我一大老爷们,你是怎么想到要叫我潘金莲的,”
嘿,是你吗?我抬起手想要触碰你,在抬手的一瞬间,你却一跳三尺远,巧妙的避开了我。“诶,你别又动手啊,有话好好说,你QQ号是我盗的,武大郎的名字和头像不挺适合你的吗,咱俩有仇报仇,”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稍稍翘起,有些俏皮。你得意地看着我。我却自嘲的笑笑,你怎么可能还会再出现在我面前,这样的白日梦做多了,你的脸也渐渐的模糊起来,只是为什么胸口还是会沉闷,鼻头还是会发酸。
然而这一次,你的脸却格外清晰。
我还能清晰的记得那件事后,我没有要回我的QQ号,而你更惨,潘金莲这个外号一跟就跟了你好多年,至少如今呵大家还是在我面前这样子小心翼翼的提起。
但是好像谁都没有问过我为什要那么偏执的叫你潘金莲,包括我们后来再见时,无论是回忆起小时候的那一个片段,你都绝对闭口不提此事。我想当时我一定要这样叫的原因是我看你不爽吧,对你沾花惹草水性杨花的行为不爽吧。对于初次暗恋的求而不得,抓骨挠心的不爽吧。
3
毕业后,我们再次联系是你在我玩输了的大冒险的说说下评论了一句“xxx,是谁?” “祝你幸福”。
我哭笑不得,鬼使神差的打下一句“我从来没有爱上过任何人”。
你说“那就好”。
那里好,看着你的回复,我苦笑着。我不爱你你就好,是吗。
潘先生,你说那时候的我们幼不幼稚,人不幼稚枉少年嘛 。
当然后来我和你解释了这件事的时候,我想手机那头的你应该是快要气的吐血了。之后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到现在都能回想起那时我的心跳得有多快,像一只跑几千米的兔子。我悄悄点开你的相册,看到熟悉的面孔的那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全世界好像都停止了,我慌乱地退出相册,那头的你也竟然好久都没有说话。
我匆忙打下“晚安,早点睡”,就急忙想下线,一条信息发过来“其实,毕业的时候我想和你告白的,但没敢,真怂”。看向那条信息的时候,我又有几瞬间的失神了,心底泛起波澜,感到一丝温暖,然后颤抖着双手,原来真的是这样,然后我说“我,我也怂”。
之后我们聊近况,聊生活,聊学习,还谈曾经,有回忆煮酒,温暖了我不知多少岁月。你说“晏笑,还记得我们同桌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我笑着问你,手臂上还有多少疤呢?你气不打一处来,又呛又咳,我掫揄你,傻同桌,您可别一个人偷着乐哈。
“我跟你说还真留了一两个疤,你下手也真够狠。”
我说男人本来年轻的时候就要留点疤,
你问我为什么,我说这样才有味道。证明那段岁月我们的确是不曾枉存。证明我是真的和你度过了一个青春,因为你的身上还有我的痕迹。
不像鸟儿飞过天空,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也不像鱼儿游过海底,没有一丝痕迹留下。它们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路人,彼时的我还不想成为路人。就算擦肩过从别过,从此,还能意相逢。
我突然很想问那个手腕内侧上方的那一个伤疤是否还在。有段时间,你只要一看见女生就叫老婆,老婆的直叫。有一天你试着叫我的时候,坐在你身边的我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扔,“潘金莲,你有没完。”你急忙逃开,我却抓住你的手腕狠狠的掐了下去,直到掐出血来,我才撒手,你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被你盯着发慌,心也特别虚,只好抽出几张纸,目不转睛的盯着书本说“对不起,这几天我亲戚来了,情绪不好,你赶紧去把伤口用水洗一下,留疤了就不好了”。你愣愣的点头,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我争辩拌嘴,转身走了。你知道吗当时我的眼泪在眼眶里不知打了多少次转。
4
重逢后我们像两只麻雀,叽叽喳喳的说了好多好多:教室里的对视;走廊里的追逐打闹;篮球场上你的耀眼;还有作为主持人的我站在舞台的一边,看着你说出自己的梦想,你说“长大以后,我要成为一名赛车手,赛车就是我的灵魂,我要永远永远与时间赛跑,放荡不羁爱自由”。
团委老师瞪大眼睛望着你不按套路出牌的样子。转身问我你原来的台词,我低声说,“建造最先进的歼击机,保卫祖国,保卫人民”。
我早就知道你的梦想,同桌的时候你经常给我讲赛车,你说当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时候,感觉什么都可以抛下了,那时候的你眼睛里,是有光的,比看见美女,还要更加闪闪发亮。我当时很佩服你的勇气,可是,潘先生,我们也许凭一己之力保卫不了祖国和人民,但是,我们无论如何都跑不赢时光啊。
5
我依旧在尝试着套着密码,一遍又一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终点,也不知道有没有期限,我只是,只是很本能地想抓住点儿什么,你消失得干净彻底,我什么都抓不住,就好像在沙漠等待一艘船,是如此令人窒息。
那一年,我们没有在一起,后来,我们也没有在一起。关于年少时的懵懂青涩,飘零在了年少的洪涛中,滚滚向东流。
这些年,我尝试过各种各样的密码,输入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验证码:
“晏笑是头母猪”
“晏笑是头大母猪”
“晏笑是头大黑母猪”
……
也曾颤颤巍巍的敲下:
“晏笑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晏笑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
潘先生,那么多数学和字母的组合,我猜得到吗?我多想再听你亲口告诉我,可是我知道你永远都不能亲口告诉我了。你和你的赛车一起消失在了那个最好的季节。你没有追赢时光,我却输得一败涂地。时光放过了你,却终究没有放过我。
我觉得心头又被什么东西堵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趴在桌上,忍着泪水,一次次看着屏幕上的“帐号或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字幕逐渐隐没。
白天的一切历历在目,我穿过众人悲悯的眼光,走到人群中央,时隔多年,那一张张脸曾经青涩而今意气风发,大家陆陆续续的赶来,我只知道人群里没有你,赶来的人群里也不会有你。
我穿过喧闹的人群,去看了看,我们第一次打招呼的走廊,去看了看,曾经同桌过的教室,去看了看,你曾经叱咤风云的篮球场,去看了看,承载我美妙的梦的舞台。
离开的时候,老班给我看了一张照片,她说,毕业那天,她匆匆忙忙回到教室去拿东西的时候,只有你还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老班问你怎么还不走,你就笑笑,站到讲台上写下一行字,对老班说,老师,拍拍我,这行字和这些课桌椅吧。老班说“你们小时候的那些小心思,我都知道”。
我揉了揉眼角,忽然觉得冷冷笑着的武大郎其实特别好看。欲望驱使着我缓缓打下
“zhdsgzhdwm2009”
最好的时光最好的我们
输入验证码,qq叮的一声,成功登录。我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一生爱你的力气都哭完。
我看到隔了好多年的寥寥几条信息,我看到了我一直不断在发的好友申请。我看到了好多好多潘先生,你的给我的私密留言:
你说
“晏笑,你个sb,叫我潘金莲很好玩吗。”
“其实我觉得潘金莲也可以喜欢武大郎”
“晏笑,你掐我我不生气真的,我只是不知道如何掩饰”。
“呵,掩饰些什么呢?”
“我们还能做同桌吗”
“时间真快啊,我们都要毕业了”
“晏笑,我看着你走出校门,却不敢追上你,我们以后相遇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些朦朦胧胧的情感,猪你一路顺风。”
……
“晏笑,你不是学生时代不恋爱吗”
“没有爱过任何人,也就没有爱过我咯。”
“我终于说出来了,原来你也是喜欢我的,我就知道”
“因为你,我想成为一个足够有担当的人”
“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
我看着那个永远都不会亮起来的头像,留言的时间永远的停留在了2012年。
我仿佛听到少年的声音踏空而来,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说“晏笑,晏笑,不哭了。乖啊,咱们不哭。”
漫漫长夜,悠悠人生,你怎么舍得我孑然一身。
我多么希望相爱的人只是不爱了,而不是有谁不在了。
布莱希特后来是怎么说的,至于那个吻,我早已忘记,但是那朵在空中漂浮的云,我却依然记得,永远不会忘记,它很白,在很高的空中移动。那些李树可能还在开花,那个女人可能生了第七个孩子,然而那朵云只出现了几分钟,当我抬头,它已不知所终。
帐号或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多希望多少年以前,我们没有遇见过,我们没有暗恋过,我们像两条平行线,没有交集过。年少时的爱如此之纯粹,失去之后,剩下的人就像要被撕裂般痛不欲生。
是非成败转头空,从别后,忆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