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54年,上海郊区某小镇。
“兰馨,我今天又带了二胡,学了首新曲儿,你要不要听?”江水生,兰馨家隔壁街的二十岁毛头小伙子,趁着下午米行休息,又兴冲冲地来找她说话。
贺兰馨,镇上地主大户家唯一的女儿,年方十七,停下手上的浣洗活儿,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怯怯地嗔怪他:“你咋又来?叫人看见了不好!”
“咳咳。”水生还来不及回答,一位神色凝重的中年妇人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虽然蓝衣黑裤,那盘起的簪发却暗示着她曾经是大户人家的主母,“水生娃,我们不买米,你就不用过来了。回吧。”
“哎。”水生眼里亮亮的光彩暗下来,他是多么倾心兰馨啊,满月般的脸庞,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甩在身后又粗又亮的麻花辫......可兰馨娘在这里,他能多说什么,说多了回头兰馨挨骂,他该心疼了。
“婶儿,我这有两个馍,一个菜的给您,一个肉的给兰馨,我回了。”水生说完,赶紧把两个馍分别塞给兰馨娘和兰馨,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六点,兰馨借口和娘说要去河边再洗一趟衣服,就匆匆跑出了门。她的那只肉包子里有水生给她写的字条“傍晚6点河边等你”。
2
“你以后别找我了,”兰馨和水生背对着一颗树,她不停地捋着自己的头发:“我家成分不好,你跟我好会害了你的。”
“我不怕!”水生一听兰馨说的,就急了:“我家代代贫农,你肯跟我好是我的福气呢,怎么会害了我?”
“我听我娘说,你家里要给你说个农家的姑娘,人家什么都会做,你该找这样的。”兰馨轻叹一口气,她从小被服侍惯了,现在都17了,也只会做些简单的家事。她可不是担心水生家里也看不上她。
“那是我娘的主意。”水生顿了顿,说,“你放心,我,我心里只有你,我不会去相别人的。”他想去拉一拉兰馨的手,兰馨却娇羞地挣脱了。
“水生娃!”是兰馨娘的声音,“你放了我家兰馨吧,你们不般配的!”原是兰馨娘不放心女儿,一路跟着,便也听了一路。
“婶儿,我喜欢兰馨,我会尽快来提亲的,我要待她好一辈子。”水生都不知道怎样的勇气,终于把心底的话喊了出来。
3
“水生妈!一女不许两家,你们儿子,怎么相两个姑娘!”一大早,水生家门口就骂骂咧咧地闹开了,一个水桶腰,手脚壮实的农妇在水生家的门口不停的叫嚣:“兰馨是谁啊?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你家儿子天天往人家家门口跑,我家秋叶算啥!算啥!”
“她婶,你这么说话我就不乐意了。”水生妈显然被骂愣住了,但到底还是护犊子,“我家水生不是还没和你家秋叶见面嘛,你这么吵吵,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算你狠!”那个农妇碎了一口,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我家秋叶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那这么着我们就不攀亲家了,你家小子爱和地主家的闺女好,就去好吧,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娘,谢谢你。”农妇走后,水生上前想跟他娘说声谢谢,立马挨了他娘一个耳光。
“谢啥,谁要你谢,给我家去!”水生娘把水生拽进屋,“你招惹谁不好,去喜欢那个贺兰馨?秋叶妈没说错啊,那是个地主家的闺女有你好受的!”
“娘!我不管,我就是要娶她!”水生一倔,在水生娘边上拿张椅子也坐下了,“您要不乐意,我这辈子就打一辈子光棍了!”
“你!你这浑小子!”水生娘蹲下身,狠命拍自己大腿,“造孽喔!造孽!我家仔昏头了!”
4
兰馨,兰馨娘,水生,水生爹娘,这一家子可算是坐在一桌了,打算谈论两家的婚事。
“她婶儿,我先说两句。”强势的水生娘先发话了,“我儿子非要娶兰馨,你家成分不好我们也不计较了。不过呢,以后我们江家的规矩,兰馨可都得守!”
“那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兰馨娘显然明事理得多,“该做的活儿,该孝顺父母,生儿育女,我家兰馨都会努力学着做的。”
兰馨忽然泪汪汪的瞅着水生,她喜欢水生,可她挺犯怵水生娘的态度。
“娘,我们单住。”水生一看兰馨那为难的样子,立马懂了,“日子是我和兰馨两个人的,我们成亲以后就搬到后院的偏房单住,单独开伙。”
“你,你浑小子说啥呢!”水生娘没想到有这一出,原本今天打算给立立规矩,杀杀贺家的威风,没想到自己儿子一下子就让自己威风扫地,“爹娘都健在,我不同意你俩单住!”
“娘你不同意的话,我就带兰馨上城里住去。”江水生犯了倔,真是九头牛也拉不住,“要不我就和兰馨一起住她家。你是知道的,我家除了我都是姐妹,我不能委屈了兰馨。”
桌子底下,江水生紧紧牵着兰馨的手,两个人的掌心,都攥出了涔涔汗水。
5
2020年,上海郊区医院。
“江爷爷,又来给贺奶奶带饭啊,你们感情可真好!”小护士羡慕地喊着。
“是啊,我家兰馨只吃我做的饭。”水生爷骄傲地回着,眼里只有他的“稀世珍宝”。贺兰馨已经83岁了,江水生也86了,两个都是满头银发颤颤巍巍。
“兰馨,我煮了你喜欢吃的米饭,还有青菜豆腐排骨。”江水生一边吃力地打开饭盒,一边疼惜地给兰馨看,“很香的,你多吃一点。”
“你是谁啊,我家老头是水生,”贺奶奶陌生地看着江爷爷,“我只吃我家老头做的饭,我不要吃你的,你回吧。”
江爷爷眼睛湿润了,他不会忘记,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有个混蛋想占贺兰馨便宜,带了一饭盒米饭做交换,结果贺兰馨大闹了一场,头上被重击了一下,记忆从此就出现了断片。特别是年纪渐长,常常不记得江爷爷的脸。
可是江水生永远记得贺兰馨,那个从他20岁开始就在他内心深深扎根的姑娘,他们经历了风风雨雨的五十年金婚,一起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含饴弄孙。
他缓缓地把一勺饭,送到贺兰馨的嘴边,像哄小孩儿一样哄她吃。都说从前的日子过得慢,所以一旦爱了,就是一辈子,便是此生不负你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