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桃园机场的大巴车上一路塞着耳机,听张悬,没有顺序的反复循环的。直至最后看向窗外歌都变成了一首,《我想你要走了》。
匆匆。
很少能有这样的地方,她承接下你起初到来时所有沉甸甸的期待,到结尾都未辜负半分并报之以温柔。你赞美,你不舍,你终将离开。
每天都会跟我们道晚安的警卫亭叔叔呀,说小姑娘我记得你,明后天就不是我排班了,送你一个自己编的小礼物不要嫌弃。
我说谢谢您这么长时间的照顾,他摇摇头讲,哪里有,只是觉得有个人唠叨着你们就不会太想家。
又从会馆门口送到寝室楼下,其间不停叮嘱,直到“那小姑娘我们就此告别了,我看着你上楼,不许回头啊。”应下。
然后没忍住,走半道回了下头。叔叔站原地喊“姑娘晚安。”
哎呦,这座美丽到过分的城市。
是你手插口袋立在中华路巷子里,身后一排粉红色夹娃娃机专辑封面上的《城市》。
这里碰到下雨天,山下盐酥鸡家的阿姨会给我递一把伞,说改天走到这再还;这里学校门口的早餐店,在考试周会跟你讲加油喔;这里陌生的路人,把我们带到要找的公车站牌,还跟司机确认路线;这里导游的教练,总是免费让我们搭车,即便不跟他的团;这里骑机车的小哥哥,见你拎着一大包东西,会转个弯过来询问需不需要载你一段…太多了。
都说台湾最美的风景是人,以前没有亲眼见过,所谓“温良恭俭让”是存在于书上的,是别人口中的,可现在我确定,那些都是真的。
如果只是几个人的样本,必然无法构成有力论证,但几乎每个人(因为你永远不能排除个例),几乎每个人都在有序排队,每个人都在无时无刻说“谢谢”,每个人都把垃圾放在自己随身带的包里,每个人都愿意为他人提供一些帮助,等等等等。
像是突然闯进文明社会害了一桩富氧症,被巨大的善意包围着,你会在不自觉中变得柔软下来,如同一只每天生活在高压紧张状态下炸毛的狮子,内心纹络被抚平,那些冷漠、尖锐和戾气,被妥帖安放,被照顾与原谅。
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对朝你微笑、主动给你带来便利的人发脾气,你惊讶地发现,原来公民素养竟不是一纸空谈。
但我同样明白,这些都不是从天而降和一蹴而就的,只能说,它们是可以逐渐习得的。
要多长时间呢?要怎样的环境呢?不知道。
其实台湾人民也不关心政治,谁会在自己日子过得舒心时搭理政客们的盘算,政治难道不是世界上最无聊且傻比的事情吗?
但他们想看有趣的漫画,想读完整的书籍,想听不需要被允许的歌曲,想观不被删减的影片,想上不曾限制的网路,想创作没有边界的艺术,想跟自己真正爱的人在一起。
你看,多么细小而正常的要求。谁不是呢。
只是一些普通的应有权利,因为得不到,所以才发展为争取言论的自由,创作的自由,婚姻的自由,乃至生存的自由。
其实这些自由本就是我们生而就有的,只是习惯了被剥夺,误以为自己不值得拥有它们。
以致最后当权者也欣喜如狂地认定我们不配。
任何组织的权力都是我们曾经答应让渡的权利,是我们彼此的契约,但当某些权力自我扩张到足以威胁到我们的安全与自由时,我不知道它的合法性在哪里,就像不知道谁赋予他们的这种权力。
于是台湾人民走向街头,他们看见他们想看见的,他们让它发生。
以眼泪、汗水乃至鲜血为代价。
西门町,一位年纪蛮大的阿姨身披彩虹旗,上面写着“修民法”,手里拿着“来自妈妈的支持”之类的牌子。
第一次遇到我没有上前搭话,纯粹出于不好意思,实在不擅长主动跟人交流这种事儿。再碰到是晚上,她跟一群也是为同性婚姻平权奔走的年轻人在一起,那会台湾司法院已经宣判现行民法不允许同性婚姻违宪,限期2年内修订。
但他们还是在做普及教育,因为对于同性婚姻这件事,它并非单独是一个法律问题,本质上它是政治和文化传统的问题,所以他们一直在努力进行民众观念上的真正转变。
终于不怂地上前跟阿姨聊,她准备跟我科普的知识其实我都具备,我只是很惊讶她的态度。
有段话印象很深,“我生女儿的时候没有经过她的允许,为什么她喜欢一个女孩子要经过我的允许,或者其他人的允许?
我站在这里,是因为我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幸福,而且别的爸爸妈妈见到我,会比较容易产生理解和同理心。年轻人看到我,会觉得他们是可以被父母辈接受支持的,是值得被爱的。
我们不要打折的平等,不需要设立专门的法律。就像我们去超市买鸡蛋,原价是10元,我们不接受11元,也不需要9元便宜给我们,我们不要别人的可怜,那是另一种歧视,我们只要我们应有的平等。”
你知道吗?她的脸上没有悲情,也没有骄傲,如果有,那只是为了女儿可以自由爱人的骄傲,不是同志身份的骄傲。
不卑不亢,像《玫瑰色的你》,“走出千万人群独行,往柳暗花明山穷水尽去”的即视感。
可是真酷啊。
当我目睹过这一切,就发生在我们对岸的一切,再反观最近大陆环境,你能体会我那种羞愧、难过、愤怒和绝望吗?
是的,我见过了大海,我怎么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过。
朋友说,别刷网页了,再看下去会抑郁,可不看丑恶就不存在吗?是不是闭上眼就可以假装天就不会黑了?
不,闭上眼塞上耳朵,天只会黑的更快。
没有一滴水认为自己酿成了洪灾,我不愿做那个自诩理性冷静的沉默者,我不愿最后倒下的时候,那些杀死我的凶手里,有我自己。
当然,台湾有台湾的不足,世界上不存在理想国或桃花源。
他们有很好的文化氛围,书店、音像店、展览密集度之高令人惊叹,知识产权意识和法律都十分完善,跟同伴闲聊,要是在这里写一篇稿几个月生活费是可以扛下来的吧,她笑问咱那呢?答:不错的待遇下,也不够我买双鞋。
两个人开始哈哈哈,合唱“想笑,来伪装掉下的泪”。自嘲与心酸。
但台湾有个现象很明显,就是相比父母辈或更年长一辈对大陆人的友好态度,年轻一代对我们普遍持有很大的敌意。
怎么说呢,就两个舆论场域完全断裂的状态。
台湾觉得大陆一群野蛮鬼每天都在逼迫他们跪下叫爸爸,大陆觉得人家乡村落后土到爆炸。(这句读完还挺freestyle的)
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搁哪都一样,恭喜阿尔都塞一词战古今。
幸好,人跟人之间的交往会随着时间而明朗起来,误解、偏见哪怕仇恨只要有沟通渠道,总会变好。最怕缺乏对话渠道。
所以我们有相处融洽的老师,也有不错的同学,是段开心回忆。
关于吃喝玩乐,我是个对吃没有太多欲求的人,干净、正常就好,吃得了日料西餐,可能更喜欢路边小店。但中毒了家饮料,“易水寒”,想众筹开连锁的那种;
热爱大自然、人文景点,对逛商场没兴趣。影视取景点去了不少,可惜西门红楼小剧场一直在维修。
回来了,回来了。话也没有说好,我想我已经回来了。
对了,《我想你要走了》的英文歌名是,You Were Here With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