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书屋

 你相不相信,在这世间有一家书店,在那里,你能找到命中注定的一个名字。
人间四月芳菲尽

 春末的时候江城多雨,大雨小雨哗啦啦地下,也不知道像谁的眼泪。姚桃桃喜欢下雨天,就像她喜欢哭一样。

 “呜呜呜……臭男人!臭工作!是我不要的你们!呜……”姚桃桃一屁股坐在大马路上,旁若无人地鬼哭狼嚎。雨越下越大,她也越哭越大声,连头顶上多出了一把油纸伞也是好一会儿才发现,姚桃桃顶着“烟熏妆”抬头看着这个为自己撑伞的女人:“你是谁啊?”

 这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素色的旗袍,一颦一笑间妩媚动人,倾国倾城,姚桃桃望着望着就失了神。安四月微笑着扶她起来:“我可能是你未来的老板吧。”

 “什么意思。”姚桃桃敲敲脑袋,以为自己幻听了。

 安四月掏出名片递给她,右耳戴着的翠绿耳环晃了晃,闪着淡淡的蓝光:“如果想工作,就来这家叫‘四月’的书店找我。”

 姚桃桃握着油纸伞,看着远处消失在雨中的背影,也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鼻头酸酸的。她看了看名片,书店的名字叫四月,老板的名字也叫四月。

 江城五月份的时候开始步入初夏,雨天依然很多,天气也愈发闷热,只是这个时候江城的市花广玉兰盛放,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清香,沁人心扉。

 姚桃桃穿着一身职业装,紧张地直揉衣角,她深呼了一口气,踏进了一家不像书店的书店。

 这家叫四月的书店位于江城最繁华的商业区,是一栋古朴典雅的三层小楼,说来也奇怪,书店外面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店里面却生意惨淡,压根儿没什么人。安四月说,一楼是待客人的雅间茶室,二楼是藏书的地方,三楼是给姚桃桃住的地方。

 “那老板你呢?”姚桃桃问。安四月坐在雕花木椅上抿了口茶,笑到:“我不能住这里。”

  “为什么?”姚桃桃好奇,一个老板怎么不能住在自己的店子呢?

  “桃桃”安四月看着她,目光鲜有的严肃:“有些事情我会现在告诉你是因为你必须知道,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就不要多问,因为时候未到。”

  姚桃桃眨眨眼睛:“那我每天需要干什么吗?”

 安四月掏出一把翡翠的钥匙递给她:“平时我在的时候你就待在一楼打扫卫生,招待客人,天黑之后我就不能待在书店了,你的任务就是在没有我允许的情况下,任何人包括你都不能踏进二楼的书阁,记住,就算对方哭着跪着求你都不可以让她进去。”姚桃桃点点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安四月突然靠过来,在她耳边轻语:“还有最重要的,男人,绝对不能踏进店门半步。”

 “为……”姚桃桃下意识地想问为什么,看着安四月又把话咽了回去。这到底是一间怎样的书屋,怎么那么多规矩,那么神秘,甚至格外,悲伤?

 转眼六月初,天气燥热得厉害,江城的香樟树很多,道路两旁一棵挨一棵,所以风一吹,吹来的热气里却是满满香樟清凉的味道,很是惬意。

 姚桃桃扇着扇子无聊地叹气,原来这书店生意比她想得还要凄凉,这都一个多月了,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老板也一点都不急,这给她愁的:“老板,我们店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啊,这样会破产的,要不要改变一下营销策略啊?”

 安四月淡定地抿了口茶,眉眼舒展,不见波澜:“急什么,你要的客人,来了。”

 门口悬着的贝壳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紧接着一个慌张的女人失魂落魄地推门进来,姚桃桃大喜正要起身迎客,这女人却直接略过她噗通一声跪在安四月面前:

 “老板,我求你了,让我看一眼那本书吧,让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那个爱我的男人在哪里。”

 安四月依然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告诉我,我为什么要给你看?”

  “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给你,求你,让我看看!”这女人把精致的装都哭花,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货,肯定身价不菲,姚桃桃奇怪,到底是怎样的一本书,竟然让她舍得花掉全部家当。

 “跟我来吧。”安三月起身,拿着钥匙去了二楼。

  夕阳把天边染成深橘色,快要天黑的时候她们才下楼,那女子竟然一改憔悴的狼狈相,欢欢喜喜地回了家,走时千恩万谢。

 姚桃桃奇怪:“老板,她怎么了?”

 “这个世上很多女人痴心于情爱,为此被狠狠地伤过,害怕了,就算是千金散尽,也想找到对的那个人。”

 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姚桃桃只觉得周身一冷,安四月手一挥,自己便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朦胧间,她看到安四月带着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走出了店铺,那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夹着的像是久违的思念,在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安四月的声音告诉她了一个秘密:

 “四月书屋从不在四月开张,二楼的藏书阁里只有一本书,书店从不许男人进出,天黑之后除了真正的主人任何人都不能留宿……桃桃,你可知道这些都是为了你。”

  后来在记忆里,不知道是谁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还没有开始便让她难过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这家四月书屋真正的主人,叫姚桃桃。

  民国十四年三月一家开在北平的书屋突然远迁江城,明明在最繁华的街道,却门可罗雀,惨淡经营,这间叫四月的书屋一时间成为街坊怪谈,虽为书屋,但那间雅致富丽的小楼里却不曾有一本书的影子,经营书屋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一些无聊的市井妇人便杜撰这里是做不干净买卖的地方。

 安四月来四月书屋打杂的时候才十六岁,穿着一身素净的学生装,她记得那时的姚桃桃看人的眼神总是带着春风十里的笑,最喜欢坐在一楼的软榻上面喝茶,会给安四月讲一些所谓的“规矩”。

 佛说,人命运轮回,却只能爱一个人,上辈子如果深爱的人,下一世会依然深爱,听说那会成为你的绝对,如果爱错了人,那就只能伤痕累累。

 姚桃桃说,四月书屋是给女人希望,让男人绝望的地方,在这里,只有一本没有名字的书,人们翻开它可以找到自己命中注定的恋人。

 只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翻开它,不是所有人都甘愿囚禁于上辈子的情爱,他们宁愿粉身碎骨也要追求更好的,有利于自身利益的爱情,男人,占了这类人的大多数。而真正需要爱情的,却哪怕倾家荡产,在她们看来也是无比幸福的。

  次年四月初,北伐势头高涨,江城也入驻了一支国民党军队。姚桃桃在店铺外栽的木香开花了,纯白的花一簇簇爬满三尺的外墙,空气中有淡淡的中药味,引人称奇。

 苏决明看着满墙木香花不禁咋舌,他刚来江城,不知道为什么繁华的街道上会出现这么一个雅致的小楼,一时兴起,一跳一跃便翻墙进了内院,他起身拍拍粘在手上的土,姚桃桃清冷的声音响起:“公子如果想进来,走门便是,何必翻墙呢,这样免不了会伤到我院儿里的花草。”

 姚桃桃一身素衣,慵懒地坐在软榻上,桌上的茶散发着热气,香飘四溢。

 眼前的女子摆明就是这店铺的老板,之前见店门关着还以为暂停营业呢,苏决明呲牙讨好:“姑娘莫怪,是在下失礼了,只是店门紧闭,这一墙的木香又甚是漂亮,一时好奇才出此下策。”

 “现在看完了,公子可以走了。”姚桃桃并未起身,半倚在榻上下了逐客令,语气十分平静,却像北方腊月的寒风一般凌冽。

  苏决明皱眉,笑道:“姑娘既然开店,我便是客人,哪有老板赶客人的道理。”他环顾四周,大厅上挂着一块玉牌坊,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四月”二字,苏决明不解,这店牌不挂在大门口,却挂在内院大厅,也不知这老板是怎么想的。

 “呵”姚桃桃轻笑,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左耳碧绿的翡翠耳环晃了晃,苏决明一时看入了迷,她说:“公子外地人吧,我这间书屋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消费得起的。”

 原来是间书屋啊,苏决明感叹,眼前的女子身上可没有一点书卷气,反倒,他笑笑,很神秘啊:

 “姑娘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也不是一般人呢?”

 “公子身着军装器宇不凡定不是一般人,只是……”姚桃桃摸了摸耳环:“公子怕是还没有历经情爱之事吧,等真正爱过了,才不一般。”

 四月天的阳光暖暖的,苏决明看着姚桃桃在斑斓的荫蔽下轻浮挑逗,不禁会心一笑:“姑娘这莫不是花街柳巷的青楼?”

 姚桃桃仰起脑袋,这个男人还真是有意思,明明看起来精明强干却傻乎乎的:“我这要是青楼,有我这么个老板也经营不下去。”

 一阵急促的哨音响起,苏决明扶眉,还真是可惜,他笑盈盈地看着姚桃桃:“我叫苏决明,下次还来光顾。”说完有些急促地离开了。

 贝壳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姚桃桃眉眼含笑:“今天天气真好。”

 苏决明第二次来四月书屋的时候安四月才第一次见到他,她见他的穿着打扮便猜到这人至少是个上校军衔,只是一脸嬉笑的模样又与那些安四月记忆中军官的形象大相径庭。

 “你这书屋的名字叫四月,员工的名字叫四月,你是多喜欢四月啊?”苏决明最近有事没事老往书店跑,也不管姚桃桃的脸色有多僵,还真不是一般的厚脸皮。

 “我生在一个绿风微暖的四月天,自然很喜欢这时候。”姚桃桃一脸轻描淡写,安四月却难掩的目瞪口呆,她第一次看见姚桃桃对一个外人说她的过去,看来这个苏决明真是不简单。

 “叮铃铃”伴随着贝壳的震动,一名蒙着黑色丝巾的女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手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甚是骇人,也不管旁边一身军人装扮的苏决明,跪在姚桃桃面前声泪俱下:

 “老板,我知道规矩,但是我现在真的什么都没了,求求您开开恩,让我看看那本书,求您了!”

 姚桃桃放下茶杯,起身去了二楼书阁:“你跟我来吧,四月丫头,送客。”

 “苏公子请回。”安四月低着脑袋,望着姚桃桃和那女人的背影,苏决明欲言又止,只得离开。

 待完事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姚桃桃刚想躺下眯会儿,安四月火急火燎地就跑了过来:“老板老板,不好了!”

 “怎么了?”姚桃桃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坐正了身子。

 安四月擦擦头上豆大的汗:“老板,你知道我们昨天的客人是什么身份嘛?她是江城富商大贾李甫的六姨太妃湘!昨天下午拿刀捅死了李甫,现在是警察局的人到处在找呢,也不知道谁打的小报告说妃湘昨天进了我们店,现在警察局的人在门外吵着要进来搜人!”

 门外传来哄闹的声音,姚桃桃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走了出去。站在外面的不仅有几十个警察,还有大大小小百来个看热闹的市民,乌泱泱的一群人很是混乱。

 见姚桃桃一出来,人群又开始起哄,一个带头的警察开口便问,气焰嚣张:“喂!你是这里的老板吧,昨天有人看见你窝藏了杀害李老板的罪犯,现在你马上让开,我们要进去搜查!”

 姚桃桃面容平静,转身锁上了大门,纤细的手臂一挥便将锁门的钥匙又丢了进去,转身微笑:

 “妃湘昨天确实来过鄙人的小店,但只是问了几个问题,现在已经离开了,这店是我的店,人不在了我便不会让你们搜查。”

 带头的警察恼羞成怒:“臭娘们,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今天是搜定了!来,给我撞门!”

 姚桃桃双手展开护住大门,眼神凛冽:“我看谁敢!”

 “臭娘们滚开!”几十个警察将姚桃桃撞翻在地上,强行破门。

 天空中传来枪声,骚动的人群立马安静,安四月连忙把姚桃桃扶起来,膝盖擦破了皮,姚桃桃起来时一跄一跄的。

 苏决明一脸怒气,看到姚桃桃受伤见血更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你们好大的胆子!还不快滚!”

 警察头子还有些不服,身旁的警卫在他耳边小声说:“头儿,这是新来的国民党的总指挥官,咱们惹不起。”他瞄了一眼姚桃桃,随后慌忙离开。

 “等等!”苏决明叫住他:“以后不要让我知道你还来找麻烦!滚!”

 待人群全部散开,苏决明轻快地跳上墙头,进了内院拾到钥匙又翻出来开了门。

 他横抱起姚桃桃,快步走进大厅,轻轻的将她放下软榻上,又找来药水替她仔细消毒伤口,动作温柔却还是担心地问:“疼吗?”

 “只是一点小伤。”姚桃桃不明白他干嘛如此在意。

 “看你刚才倔强的样子,想来也有些可爱。”苏决明嘴角带笑,春风拂面:“你把钥匙丢进去,就不怕进不来吗?”

 姚桃桃眉眼舒展,声音轻柔:“不是还有你吗。”

 苏决明擦药的手顿了顿,抬头望着姚桃桃,扬起微笑,温润如玉,声音像溪水潺潺唱给万物生灵的歌:“以后也要记住,不管怎样,还有我呢。”

 双颊微微泛红,姚桃桃别过脸去,有些别扭:“我只是说还有你会翻墙……”

 包扎好伤口,苏决明起身:“你能告诉我那天妃湘找你所谓何事吗?”

 姚桃桃眉头一皱:“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你可以走了。”

 苏决明弯下腰,一双丹凤眼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宠溺:“没关系,你守着你的秘密,我守着你。”说完,蜻蜓点水般吻过姚桃桃的额头,便像偷了腥的猫一样迅速逃开。

 望着苏决明消失的方向,姚桃桃胸口扑通扑通乱跳,她纠着衣角,开始害怕。

 原来心动这么简单,原来这便是那么多人为之粉身碎骨的爱情。

 临近初夏,江城的空气中满是闷热的味道,人就算不太走动也经常细汗如雨,安四月收拾好姚桃桃的卧房,下楼时望见她又是一脸魂不守舍不由叹息,老板也不知道怎么了,整整一个月了硬是没让苏决明进店门,不知道他们是闹了多大的矛盾。

 安四月也是第一次看见姚桃桃喝酒,就像平常一样躺在软榻上,茶盏里装的不是上好的碧螺春,而是西边酒馆里醉人的女儿红。

 “老板,苏公子在门口呢,又不见吗?”姚桃桃双颊红润,好似天际线上诱人的晚霞,她喝得有些微微醉,咯咯笑得:“你觉得我应该见他吗?”

 “我一直不明白好好的你们干嘛要吵架?”安四月抱怨,好像也没有吵架,就是不肯见面,不愿说话。

 姚桃桃闭上眼睛,微风中带着一丝丝酣畅淋漓,就像一双熟悉的大手轻轻地拂过她的生命,留下一个注定擦肩而过的故事 。

 “我也不太明白,”姚桃桃又抿了一口酒:“我有点喜欢他,所以很害怕。”

 她好像真的醉了,酒杯摔到地上,佳酿撒了一地,安四月抱来薄薄的毯子给她盖上,然后小心翼翼的离开,门口,苏决明已经不在了。

 夜里星星很多,从远处传来青蛙的叫声,温度降低,风中满是姚桃桃打翻的女儿红的浓郁香味,苏决明喝完了茶几上没被姚桃桃打翻的酒,又轻柔地替她捏紧了紧被子。

 “不是不让你翻墙吗,会踩到我的花的。”姚桃桃的声音嘶嘶的,像是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

 “还不是因为你不肯见我,害我翻了一个月的墙,你还每次都装睡,怎么,今天肯同我说话了?”

 姚桃桃咽了咽口水:“他们说酒壮熊人胆……”

 她掀开被子起身,不敢看坐在旁边的苏决明:“以后不用来了,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苏决明很平静,他看着一脸绯红的姚桃桃,不由动容。

 “我不能喜欢你!你怎么就是不信呢!”姚桃桃酒劲没过,失控地大叫,眼泪一颗颗滴在冰冷的夜晚。

 “桃桃。”苏决明抱住她,明明轻轻的,却让姚桃桃挣扎不了,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慰一个婴儿,温柔地让姚桃桃放声大哭。

 “你知道那天妃湘问了我什么问题吗?她想知道谁才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说?我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不会!但是,四月书屋二楼书阁的那本书知道!”姚桃桃哭得很伤心,想打碎在寒冬腊月的玻璃心,她紧紧抱着苏决明:“四月书屋只有一本书,上面记着一个又一个名字,人这一辈子只会爱上一个对的另一半,如果不是你命中注定的人,就一定会不得善终,就像妃湘杀死了李甫,你也是一样。”

 姚桃桃拉着苏决明的手上了二楼,当翠绿的钥匙打开那一扇沉重的木门时,她取下来左耳的耳环交到苏决明手上:“你现在敢不敢翻开那本书!看看,那个你名字旁边的人是不是我?”

 偌大的书阁空唠唠的,中间的雕花紫檀木桌上只放着一本泛黄的牛皮古书,苏决明摊开手掌心,那颗碧绿色的耳环发出淡蓝色的光,一直延伸到牛皮书上,书本慢慢翻开,翻到了特定的某一页。

 苏决明双目无神,一脸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握紧耳环,拉住姚桃桃:“怎么可能不是你,我爱的人怎么可能不是你!你怎么可以肯定,那不是你的名字呢?”

 “那么你就上前啊,如果不相信那就上前看看啊,看看那个人是谁。”姚桃桃紧闭着眼睛,泪水顺着面颊流进心里:“这本书上,有着世间所有人的名字,唯独没有守护它的,四月书屋主人的名字,我是注定不能爱你的。”

 苏决明后退了几步,逃开了,再也没有回过四月书屋,姚桃桃喝的酒也比以往多了很多,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也快来了。

 民国十五年夏,北伐战争进入最后阶段,驻守在江城的国民军也被全部派往邻镇支援前线。敌军却乘江城兵力空虚之时连夜偷袭,占领了江城。国民军驻西北北伐总指挥官苏决明不顾众人反对带领一小队人马强行反攻进城,损伤惨重。

 姚桃桃那天晚上喝得很醉,她只隐约听见外面炮火连天,安四月告诉她,是敌军打进来了,起身时头很晕,她摇摇晃晃地打开门,看见四散逃离的市民才微微有些清醒。

  远处,一身狼狈军装的苏决明朝她跑过来,姚桃桃朦胧中以为还有些看不真切,直到他拉着她的手,那炙热的温度让她彻底清醒:“你怎么来了?”

 “你快从书屋的后门逃走,我拖住他们。”苏决明认真的看着她,狠狠的将她拥进怀里:“姚桃桃,你给老子记住,我是最爱你的男人。”良久才放开。

 姚桃桃拭掉脸上的泪,那不是她的眼泪,是苏决明的,他哭了。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怕没能力再去守护一个喜欢养一墙木香的叫姚桃桃的女孩。

 她进屋,将左耳的翡翠耳环取下来交给安四月:“你带着它躲在二楼的书阁里,千万不要出去,从此以后,你替我好好看着店子,我要去找他了,我这辈子就算逆天改命,也爱定他了。”

 姚桃桃的背影远去,安四月也陷入了一场梦,梦醒时分,江城已是死城。

 民国十五年六月,江城遭屠城之灾,死伤惨重,同年次月,北伐结束,国民军大获全胜,北伐的几位总指挥官功不可没,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位苏指挥官更是嘉奖频频,成为佳话。可惜天妒英才,次年四月初,其因急疾病故在北平家中,年仅二十七岁。

 苏决明仍然记得,他身中数弹倒下时,血迹斑斑里映射出姚桃桃的倩影,就像初遇时的那个四月天,空气中弥漫着木香的中药味儿,那个少女慵懒地躺在软榻上,一双桃花眼妩媚动人,里面清澈地映出他翻墙的影子:

  “苏决明,你给老娘记住,我也是最爱你的女人。”

 记忆的最后是那只翠绿耳环,在阳光的照射下,它投射出大海一样忧郁的蓝色,而在那片蓝色的光里,写着姚桃桃的名字。

 晨色微凉,不知道是谁的悲伤沉浸在这间书屋,姚桃桃醒来时身上不知盖着谁的黑色西装,脸上还有没干的眼泪,怎么回事呢,她只记得做过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什么她却记不清了。

 “桃桃,待会儿我的一个故友要来,替我好生招待。”安四月从二楼下来,手里捧着一本发黄的书。

  “老板,那你呢?”姚桃桃如梦初醒,声音喑哑。

  “我要出去很长一段时间,这几天你可以不用住在书店里。”安四月裹上一件白色丝绸披肩,从后门离去。

 姚桃桃垂着眸子开始打瞌睡,贝壳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姚桃桃抬头看见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T恤,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雕花木钵,面容俊俏。

 “你是谁,这里不让男人进。”姚桃桃吓得起身,披在身上的西装滑下来。

  “我是你们老板朋友。”这个男人说话时笑着,声音低沉好听。他停在姚桃桃面前,伸出右手:“你好,我叫苏决明。”

 “哦……我叫姚桃桃。”

 “初次见面,送你一个礼物。”他递过木钵。

 “这是什么。”

 “木香花的种子。”

 “到时候可以种在墙头,开花的时候肯定很漂亮。”她开心地闻了闻,有着熟悉的中药味,淡淡的。

 破旧不堪的宅子里,安四月抱着书坐在软榻上,她嗅了嗅空气中还有姚桃桃打翻的女儿红醉人的浓香,百年了也散不掉。

 “当年是你救了我,我便愿意用我的爱情换你的幸福。”她翻开那本牛皮古书,手指轻轻划过苏决明名字旁边的姚桃桃,而那里,原先安四月的名字已经彻底淡却,她笑笑,就像曾经这里一墙的木香花一般灿烂。

山寺桃花始盛开
 你是人间四月天,遇见你时,一切都已经不再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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