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听说你这里有一种忘忧草？”
他向后一倚，抬头懒懒望了一眼，嘴里还嚼着嫩枣：“是啊。”
“忘记烦恼？”我四处扫视，这座房屋很昏暗，唯一的光源也就只有那半掩的窗，透过一张挂着的窗帘，屋子里只有半边映着光，显得十分鬼魅。
“当一个人忘记了过去，那也就是忘记了烦恼。”他望着我，撇出一丝笑容。
我没有说话，而是盯住了余光下，一只狭小的盆里装的一条鱼。“为什么我觉得这条鱼很熟悉。”
他回过头，看见那条游动的鱼，笑了笑，说：“你说过你很羡慕它。”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可能是你忘了吧。”
我盯住他很久，也许真的是我忘了吧，我又转向那条鱼：“不过我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所以即使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每次重复一遍一遍的新奇，它也永远感觉不到疲倦……”
“所以你说你很羡慕它。”他又强调说。
“所以它永远不会流泪。”
“看来你真的很想要忘忧草，我刚巧准备好了一瓶。”他将口中的枣吐掉，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散，“喝了它，你就会忘了，忘了你曾经烦恼过。”
“多谢。”我伸出手，不知怎的，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一把抓过放在桌上的药瓶，走出了屋门，阳光似乎并未变亮多少。我顿住了脚步，将药瓶一饮而尽，然后“啪”一声，药瓶从我手中失落，摔碎在地上。
恍然间，我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梦里一般，我不敢伸手，怕湮灭后我醒来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2.
很久以前，这里是一间客栈，有两个客人是这里的常客。每次他们都是最晚走。有时他们直接坐了一个通宵。我只能倚在门栏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们。
后来，他们不再来了，我便关闭了客栈，开始了另一桩生意。帮助别人解决烦恼，世间的烦恼真的有许多，而我的办法只有一种：忘记。
有一种忘忧草，食用后人便什么也不记得，包括烦恼，所以他们都以为自己曾经很快乐。
这种生意我不需要任何报酬，因为我很喜欢帮助别人。
今天，我在等一个人，我知道他肯定会来。果然，他来了，满脸愁容，我知道他肯定有很多烦恼，所以那瓶药我毫不犹豫拿了出来。
他喝下药，脸上尽是解脱的神情，药瓶从他手中失落，摔碎在地上。我看他呆呆望着前方，从那里走过来了一个女人。
两人擦肩而过，谁也没望谁一眼。
女人径直走进了这座房屋。
“听说你能帮人解决烦恼？”
“是啊。”我重新回坐到椅子上，抓起一颗枣丢进嘴里。
“我经常会忘记一些事情，你有办法吗？”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人想忘记，有些人想记住。“对不起，我只能帮别人忘记。”
她沉默了一阵，又想起什么，说；“刚才那个人很奇怪，他好像哭了。”
“也许他想起了一个人。”我抬头望向窗外，他已经不在了，“他想把那个人忘记。”
“那么……你真的没有办法了？”
“对不起，你走吧。”我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到了夜晚，我习惯性坐在门栏上，月光不偏不倚正照在我半边脸上，我扭过头望了一眼，房屋里空荡荡的桌子，仰头喝着酒。不久，我睡着了，一滴水珠从我眼角渗了出来。
3.
似乎从我有了记忆的时候，就开始会忘记一些事情，比如我头上的发簪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我常喜欢在房间同一处狭小的角落踌躇徘徊。
后来，我听说有一个帮助人解决烦恼的地方，我很想去那儿。
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在晚上，那儿很像是一个客栈，可是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人，坐在屋里的桌布，独自喝着酒。
我走过去，问他：“你是这里的老板？”
他望了我一眼，说：“不是。”他的眼喝得很红，我正有些踌躇，他又开口了：“想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吗？”
也许我会喝酒，于是我坐了下来，端着酒杯有些扭捏。
“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他问你，我正好放下酒杯，说：“好像这里的老板可以帮人解决烦恼。”
“……”
“你呢？”我问他。
“知道忘忧草吗？”他的脸有些微红，开始模糊望着我，话也有些不清楚，“这种草，刚服下并没有什么效力，只有当人流下眼泪的时候才会发效，从那以后你什么烦恼都可以忘却，不会再记得自己哭过……呃，我听说这里有这种草……我一直很痛苦，所以想来找……找，可老板好像不在……”
他醉倒了，一下子趴在桌上，我想既然老板不在，也就不再逗留，临走时我望了他一眼。
第二天，我又来到这里，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竟然还是他，他似乎有些奇怪，不知怎的，经过他的一刹那，我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自禁的伤悲。
那个老板站在门前，我走进屋子的时候，不禁又回过头望他一眼，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1.
很久以前，那里还是一间客栈，我常常到那里去饮酒，她也是这样，每次我们都是最迟的客人，我们很聊得来。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不再去那儿，我再也没有看见她。
“你想忘记她？”客栈的老板问我，我知道他有一种忘忧草。
“可能一切都迟了，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喜欢上她。”
我转头看见至今还一直放在那儿盆里的一条鱼不禁说：“她曾说过鱼一直很快乐，因为鱼的记忆只能保持七秒，所以对于狭小的同一块地方，永远不会感到厌烦，也没有任何烦恼。”
“你很羡慕它？”
我点点头，又重新认真地对着他的眼睛：“你可以帮我。”
“好吧。”他掏出了一个药瓶放在桌上，“这就是忘忧草，服用后的人只有在流泪的时候才能发效，那时你不再记得自己哭过。”
“多谢。”我端起药瓶……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脸上依稀有着泪痕，我好像记得自己深爱过一个女人，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后来我想起有一个地方可以帮助别人解决烦恼，我就去了那儿。
去的时候那座房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就进去端了杯酒坐下，因为我感觉到这里很熟悉。之后来了一个女人，她似乎和我来的目的一样。
我让她坐下来一起喝酒，不知怎的，这个人我明明不认识，内心却有一种痛苦的感觉。我恍然明白，这个女人就是我深爱的人，面孔可以忘记，但感觉却永远也忘不了，原来那种感觉是痛苦的，我以前明明很快乐……不知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个东西的印象，我听说这世上有一种忘忧草。
第二天，我再次来到这里。
2.
我已经关闭那个客栈很长时间了，因为那两个客人没有再来。
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一脸疲惫来到我面前。
……
我给了他忘忧草，当我看见他失神的走出去时，我知道他会再来的，那时或许他已忘了自己早服食过忘忧草。人生的快乐与烦恼不过是在循环使用忘忧草罢了，所有人都以为鱼不会哭，其实不是鱼不会哭，而是当它要哭时，就会忘了自己要哭。
如果有一天，他需要记住些什么的时候，就会发现能够痛痛快快的流泪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而不会哭，是鱼的悲哀。
他不会知道，当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时，也食用了一瓶忘忧草。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理由与他相同，直到她离开时，我才发现自己深爱上了那个女人。虽然只不过是每天倚在门边饮酒望着她……
每个有烦恼的人在饮下忘忧草时都会落泪，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是，所以我一直没有忘记。直到再次看见她时，她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记得我没有给她吃忘忧草，等到她离去之后，我忽然感到自己好寂寞。晚上我拿了一瓶酒，在门边很难过自饮，月光正照在我的半边脸上，房屋的半边也被照亮。
我不禁望向那张在光暗交际处空荡荡的桌子，仿佛他们还在那儿，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了今天的那个情景。他失神站在那儿，手里的药瓶砰然落地，从对面走来一个女人，两人擦肩而过，谁也没望谁一眼……
我好像暝然记得，那时有一滴泪光在她的眼际边闪耀了一下。
也许是我的幻觉吧。
不久，我睡着了，眼角终于渗出了一滴眼泪……
3.
“我要走了。”
我惊讶地望着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吧。”他淡淡笑了笑，端起酒喝了一口，“这些天和你一起喝酒很快乐，不过我们终究还是要分开的。”
我低头沉默不语。
“这个簪子就送给你作纪念吧。”我望着桌上的簪子，呆住了。
后来，他走了，绝情的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他从未回过头一次。我不该想那么多，我们不过是每天晚上偶然在同一间客栈，同一张桌上喝酒罢了。我以后也不会来了。
第二天，我还是来了，坐在桌前发愣，手里紧握着那支发簪。
“他不会再来了。”我抬头，是客栈的老板，他总是倚在门边一个人喝酒，“想要一起喝一杯吗？”
“好。”我端起酒，迟迟没有喝下。
“我很喜欢帮助别人。”他对着门外，我只看得清他的半边脸，“我发现人最大的烦恼就是不能忘记，后来我找到了一种草……你看，就像那条鱼一样，忘记了自己游过的地方，每一处都是新鲜的……”
当我醒来的时候，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比如头上的簪子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我常喜欢像鱼一样在同一处地方徘徊。只记得好像有一个地方我以前常去，而那里有一个可以解决别人烦恼的人。
我来到客栈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男人，我觉得这里很熟悉，当我坐下来的时候，我一切都记起来了。他回来了，但什么也不记得……
第二天，我看见他茫然站在门口，忽然觉得很难过。我问过那个老板，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人记起一切，很遗憾，他说没有。不过我并没有放弃，即使那个男人要选择一遍一遍忘记，我也要一遍一遍出现在他面前，让他记起……
鱼只有七秒的记忆，所以即使在很小的地方，它也能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游过。但鱼的寿命也很短，即使它能忘记，呆在同一个地方，很快就会死去。
其实真正的忘忧草只是一种毒药，选择一遍遍忘记，实际那时，他已经死了。
鱼还在自由游动在盆里，它不知道自己曾经哭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