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暗】第一百四十二章:雨过天晴

  第一百四十二章:雨过天晴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雨愈发大了,雷声在天边滚滚炸开。

  温从戈一方的人被压制,纯粹是人数不足,可现在有了鹰卫的加入,血刃残部便反尝到了车轮战的滋味。

  打斗未停,兵器不时地碰撞着,交织出用生命与血肉奏成的乐章。

  明楼前的空地上,几方人缠斗起来,身在战圈之中的庞玉没被任何人注意。他如被丢弃等死的猫一般,蜷缩着身子匍匐在地,沾满了泥土和血污的脸早已看不出一开始的模样。

  蜷起的指尖早已被沙石磨得血肉模糊,庞玉的视线,被发丝遮挡,被雨水模糊,可他就这般紧紧追随者阮轻云的身影。

  若他能如曾经那般站立,与她便只不过十几二十步的距离,可对此时残废的他来说,却是那般的遥不可及。

  因着鹰卫的有意为之,此时温从戈与阮轻云的身边颇为空旷安全,这也给了他喘息的时间,自点了止血的穴道。

  温从戈倒还好,并未伤到要害,又习惯了疼痛,尚还能撑着身体。可阮轻云的情况却着实凶险,他扶着她走到明楼檐下,点了她的穴道都没能止住汩汩流出的血。

  兵刃碰撞声儿被雷声儿盖过,廊檐落雨成珠,连成了一条又一条苍白缥缈的线。

  温从戈还在尝试救人,往阮轻云嘴里塞了颗药,又脱下外袍摁在她的伤口上。

  可那一剑伤了肺腑,蹭破了心脏,满身血液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般,肆意向外涌出,泅透了那件轻薄的外袍,将其染上了更红的色彩。

  温从戈皱着眉,抬起另一只手,贴上她的肩侧将内力渡去,试图带动她体内的内力,以护住心脉,维系生机。

  剧痛之下,几近昏迷的阮轻云靠着执念死撑着一口气,堪堪半睁开眼,虚虚望着天穹。

  风起人间冷,没有阳光的阴霾天,从来都是她最不喜欢的天气。

  阮轻云收回目光,抬起手用指尖堪堪擦过温从戈嘴角渗出的血。

  她的嘴里又涌出一口血,咳了咳:“我以为…我能挡住的。”

  温从戈抿了抿唇,脸上紧绷:“我救你一命,可不是让你来为我卖命的。”

  “温…温楼主…你什么都知道吧?为什么要救我呢?”

  阮轻云的声音用气声儿发出,如在耳畔呢喃,再轻一点儿,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温从戈看她一眼,说道:“我确实知道,可我更看不过小丫头被欺负。”

  随着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出,却如石沉大海一般不见踪迹,温从戈的脸色都因内力空损苍白了几分。

  阮轻云看着他的脸,因为血液流失,她的身上很冷,可心里却涌起从来没有过的温暖。濒临死亡下,她在鬼门关只临门一脚,却瑟然想着与活下去无关的事。

  这是不是说明…除了庞玉和她的夫人,也会有其他人不希望看到她的死去,会无比地珍视着她?

  真的是好可惜啊,现在才遇到这般温暖的人。

  这想法自然无关风月,只是一个历尽寒霜的人,试图在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中抱薪取暖。

  她贪恋那份温暖,撑着最后的力气抓着他的手,喃喃道:“别空费内力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的…”

  阮轻云的嘴角挂着血,还有血从她的喉咙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这笑实在谈不上美。

  温从戈没来由有些烦躁:“值不值得,不是你说得算的。别说话了,留点力气。”

  “不…咳…我能不能提一个…有些过分的要求…”阮轻云扯出一个笑,指向了不远处的庞玉,“帮我…照顾一下那个孩子…”

  温从戈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还真是…很过分的要求。”

  对于他如拒绝一般的话,阮轻云脸色黯了黯:“你不答应…也没关系…”

  默然半晌,温从戈说道:“我答应了。”

  事实摆在眼前,阮轻云已是强弩之末,温从戈不得不面对现实,收掌而回。他站起身脚步一点,整个人进了雨幕中,捞起地上的庞玉,送到了阮轻云身边。

  他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总要让阮轻云挂念着的人守在她身边。

  温从戈用舌尖顶起腮处微微鼓起,回头望去,重进了雨水之中。

  一身狼狈的庞玉一手抓着阮轻云的手,一手捂着她胸口的伤,泪眼朦胧地唤道:“云姐姐…”

  阮轻云的目光紧紧追着那个褪去红衣的人,想要在真正闭上眼之前,再多看一眼,记住那个背影。

  下辈子吧,等下辈子她贪心一点儿,定要早早认识他。

  “阿玉…我把你交给他了…他答应我照顾你…”阮轻云的指尖蹭了蹭庞玉的手,咳出了一大口血,“你要听话,要平安长大…”

  生命随着时间缓缓消弭,阮轻云的视线渐渐模糊,那个身影已经看不真切。她记得,他外衫下是一件黑色收腰右衽外衣,衣角上,绣着深红色的曼珠沙华。

  庞玉哽咽着:“我听话,不要离开我…云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

  她的听觉还在,听到了庞玉压抑的哭声,想抬手抚一下他的发顶安慰她,却已然没了力气。

  庞玉的眼泪划出一道痕迹,雨水混着泪水垂落在地,连痕迹都没溅出。

  阮轻云轻声开口:“阿玉…夫人来接我了啊…我要去找她…她在天上会很寂寞的…”

  走马灯在眼前一页一页翻过,她这一生啊,苦得很,如浮萍野草一般,身不由己,命不由人。

  遇到庞夫人和庞玉的那段时日,无疑是最幸福的。那时阮轻云才短暂地找到了归处,可没安稳多久,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一般碎裂。

  梦醒了,她是和庞玉相依为命的奴婢,是被庞横威胁着,送到姚承荀榻上的蝼蚁。

  那一晚,阮轻云是满心怨恨的,她怨恨庞横杀了庞夫人,也怨恨他用庞玉威胁践踏她的尊严。

  可阮轻云不敢赌,只能毅然决然地听命。

  她以为会死,死在姚承荀那个人渣手下。可不经意地抬起眼,她便看到了潜入房中的人。

  像做梦一样,深渊倾下了一线天光,她被那束光笼罩着。就在那光最后的温度中,她为之葬送了生命。

  阮轻云没想活着,她觉得自己不干净,可庞玉还小,不该囿于方寸,该去更广袤的天地。

  大概她本质就是个卑鄙的人,带着挟恩图报的想法想要小小算计一下他…想来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答应了她提出的要求。

  既然答应了…便是不会再同她计较了吧…?

  阮轻云的思绪渐渐混沌起来,恍惚间,庞夫人就站在她不远,恬静地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身边庞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云姐姐,我也是一个人啊…你和娘一样,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呢…阿玉那么好…我会…和夫人一起…一直庇佑你…还有他…”

  阮轻云的眸光渐渐黯然,眼睛轻轻闭了起来,手上力道一松,身子歪倒在了庞玉肩膀上。庞玉愣了愣,摸着她失去温度的手,爆发出一声儿声嘶力竭地哭喊。

  混战之中,温从戈听到了庞玉的声音,没有回头去看,只利落的起手杀人。

  他已经杀了不少人,掌间的血,连雨水都无法清洗干净。掌间的指刃并不适合正面动手,划伤别人的同时也划伤了他的指尖,他无知无觉地抬起眼,目光搜寻到了庞横的身影。

  就在这时,吴风遥突破重围,一剑刺去,温从戈微微侧身避过,掌间握住他的手腕捏紧。吴风遥痛呼一声儿,剧痛之下,手臂颤抖,几乎拿不稳剑。

  温从戈掌间用力几分,脸上带着阴狠,眼中翻卷着肆意的杀意。吴风遥的手臂发出咯嘣一声儿骨碎的响声儿,腕骨生生透出皮肉。

  下一瞬间,吴风遥的胳膊被温从戈生生拧断,痛叫直破云霄,因手臂极度扭曲拿不稳的剑落到了地上。

  温从戈松开手捏着他的嘴将指刃塞了进去,迫使其吞咽下去。血和着唾液沾了他满手,可他毫不在意地推掌击中吴风遥下颌,迫使其闭嘴。

  吴风遥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痛苦地望着温从戈那双寒气森森的眼。

  温从戈冲他勾了勾唇,一句话都懒得说,推着他的肩膀使其背对,脚下一抬,踩在他的小腿之上。

  方还好好儿站着的人,此时只能跪在泥地之中。而他跪着的方向,是阮轻云所在的位置。

  温从戈脚尖儿一挑地上的剑,反手接住,刺入了吴风遥心口。剑锋穿过,他的头低垂着,手颤抖着抬起想要抚那把剑,却又无力落下。

  剑刃在吴风遥身上旋动,剧痛之下,他弯下脊梁,双手摁在地面上,彻底地跪倒在了雨水里。

  发丝垂着雨水,凌乱地糊掉了吴风遥眼前的一切,痛到极致之后,连身体都感知不到了。

  原来一剑过胸…这么痛苦啊。

  温从戈看也不看,转眸一眼,便拆下发上的簪子,轻功掠向了被周眠带人围困的庞横。

  庞横身上也填了几道伤,此时被十数个人围困咬牙应对着,挥剑逼退几人后,他扬手一剑刺向了周眠。

  周眠重伤,也拼着一股子狠劲儿成了个不要命的,咬了咬牙,准备拼死一搏。可下一瞬,温从戈及时赶到,伸手抓住他的后领拽了一把。

  周眠猝不及防踉跄退了两步,堪堪顶剑在地站稳,一抬头就红了眼眶。

  目光中,只见那剑锋送过温从戈的肩膀,带起一片红雾。温从戈用手死死地握住剑刃,嘴角漾开一抹笑。

  伤敌一千前,先自损八百,任谁都不想对上这种不要命的。庞横心中骇然,想抽剑而出,却被那人抓得更紧。

  “疯子!!疯子!!!”

  剑锋磨进骨血肉,温从戈一掌破剑,上好的剑应声而而断,他栖身靠近,指尖拨动,簪针探出了簪头。

  庞横被扑倒在地,温从戈扬起手,将簪针刺进了他的眼睛里,在惨叫声中,簪针抽出,又送进了他的脖颈。

  温从戈死死压制着庞横,一次又一次扬起手臂又再度落下,簪针被他反握着,一次又一次狠狠刺进庞横的脖颈再猛然拔出。

  血液喷洒在脸颊上,庞横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到庞横断了气,他的动作才堪堪停住。

  至此刻,血刃残部除了倒戈的乌月寻,和本就是卧底的莫易清,皆被屠杀殆尽。

  除雨落惊雷声儿,万籁俱寂,所有人的目光,皆可畏可惧地放在那浑身浴血的人身上。

  温从戈垂下手,咽了咽涌上喉间的血,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缓缓站起了身,霜发簌簌垂落在他身后,他微微抬起头,望着极北之地炸开一道榴火。

  榴光映在眼里,又支离破碎。

  “小孩儿!”

  魏烬第一时间冲向了温从戈,温从戈嘴唇动了动,迟钝地转了转目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后,身子前倾,倒进了他怀里。魏烬指尖颤抖着将人抱起,转身进了明楼之中。

  郎诺直接坐到地上,长出了口气,盯着吴风遥的尸体。

  风衍走到他身边蹲下,拍了拍他说道:“看什么呢?再看也活不过来了。”

  郎诺啐了一口:“呸,他活该,就该把他丢去喂狗。”

  风衍带着他站起身,乐呵道:“好主意,深得我意。”

  就在这时,处理另一处战场的玄莹和白禾带着随队大夫赶了过来。凌知霜捂着手臂叹了口气,擦了擦唇畔的血,挥了挥手下令。

  “清理现场!”

  令下,所有人立刻行动。白禾带着大夫匆忙进门时,还顺带将庞玉拎了进去。尚还能动的自发地修葺明楼大堂,将尸体处理掉,伤势重的则在明楼内进行包扎。

  明楼前一地狼藉,大部分人都紧绷着一颗满是悲戚的心放不下去。劲敌虽已除,可最终付出的代价,却相当惨烈。

  天公爵微倾一壶酒,渐渐冲刷掉明楼前的痕迹,至午时一刻,雨雾稍霁,新叶廊檐垂落下雨珠,砸在地上发出如珠落玉盘的声响。

  太阳吃力地钻破乌云,撒下一线天光。阳光的另一面,长着如蘑菇一般的云,一道彩虹桥隐隐高挂着。

  大局已定,挨过风雨,天自然就晴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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