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普通的农民,不过我从未因为他的身份而看不起他,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一个人想通过努力而改变自己的命运已是不易,更何谈对抗整个世界。
他的命运从一出生似乎就已注定,他的父亲是农民,而他也就理所应当成了农民。
而他骨子里的东西将他与其他人区分开,也彻底改变了我对他的看法。
他总喜欢给我讲老一辈的故事,家族的,村里的,自己见到的听到的,各种奇闻轶事,惊心动魄的人生体验,用朴素的语言,一段段故事从嘴里缓缓流出,那种感觉就像在夕阳西下的傍晚,坐在洒满落日余辉的大树下,看着一头老牛静静反刍,细细咀嚼流逝的岁月。
我很受教这种寓教于乐的讲述方式。
在每一段故事的结尾,他都会用民间特有的至理哲言作为总结。至今,很多故事我都已记不大清,但他结尾说的话,我总一一记得。
“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
这句话是他在讲完同爷爷分家的故事后说的一句话。爷爷当初分家时选择了和小叔过,所以自然继承了大部分祖产,而父亲分到的,只有区区几根檩木和一笔债务。
他没有抱怨爷爷,也没有记恨小叔,而是带着新婚不久的母亲,平静地搬出了老屋。
后来等我记事的时候,家里的光景已经好了很多,所以我无法想象刚刚被分家的父亲是如何度过那段艰难岁月的,只是从母亲和姐姐那得知,即便是家里最困难的那段日子里,父亲也没有去找爷爷帮衬。
起初她们也以为父亲是怨恨爷爷,所以不肯低这个头。直到一次吃饭的时候父亲对她们说:“咱爸就是农民,手里没有多少钱,何况老二(我小叔)还没结婚,他之所以把我们分出来,是希望我们能自己为自己过日子,我们现在回头找他,既得不到啥帮助,还负了老人一片苦心。”
凭着这股子信念,父亲咬着牙带着这个新生的家庭逐渐在村里扎稳了脚跟,日子也慢慢好了起来,村人开始称赞他的,每每遇此,他便以笑对之。
当我还疑惑他过分在意虚荣时,他又从嘴里说出两段令人深思的话来。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当初我们家日子凄惶时,村人见我都躲,如今咱们日子好了,见面老远就打招呼,这就是人心,过的好了围住你团团转,过的不好了树倒猢狲散,这就叫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前三十年,娃凭爸活人,后三十年,爸凭娃活人。”
“村人承我,我高兴,不是因为图那个虚名,他们夸我,顺便也就夸你爷,我和你小叔把日子过好了,你爷脸上也就有了光,走在村子腰杆也就能挺直了,咱们日子要是过不好,你爷就不敢出门了,他老了,家族的脸面要靠我跟你小叔挣,将来我老了,就要靠你们这一辈了。”
这些朴实的话语,在年幼的我心里烙下深深印记。
如今的父亲老了,就像歌词里唱的“像一张旧报纸”,可那上面写满了故事,他说的那些话,将作为指引我前进路标,成为我人生的灯塔。
七月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谨以这段文字,作为写给父亲的散文诗。
明天更新《相亲四》,诸君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