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位于大别山区,地图上,汉潢公路跨越鄂豫两省,省界的交点,就是我童年的小山村,村的名字叫小界岭。
这个小界岭隶属河南省,与湖北省只隔一米宽的巷道。
虽然地图上有标记,那村却是小的不能再小,童年的记忆里,小界岭只有十四户人家,其中有两家在牌坊石,两家在塘洼,一家在路边上的田畈当中,叫畈中间,畈中间前后各三间正屋,两边两间偏房,那,就是我童年的家。
真正的小界岭其实只有九户人家,外加一米之隔的鄢家,鄢家隶属湖北省。
这弹丸之地,自古以来因地理位置的独特而闻名,这里是河南湖北的交通要塞,运输的枢纽,是历史上武汉保卫战的前沿防线。也是人们口口相传的一脚踏两省的地方。
几户人家的房子依路而建,路东共三家,都是刘姓,中间一家是队长的,最南边上的一家开着小饭馆,南来北往路人都在此歇脚。路西共六家,由北向南依次是余家(兄弟两家)翟家,胡家,和张家,和张家隔一米巷道的是鄢家。
这鄢家人在那个年代是少有的富有家庭,他们家有最传奇的故事。
那是个饿肚子的年代,可是鄢家却富的流油,每年正月初一我们小孩到他家拜年,总是看到他家的大方桌上堆满一包包红糖白糖,用粗纸包着的果子,那些都他家老爷子跟人家看病,掐黑(一种相当于算卦算命的迷信活动)换来的。
鄢家老爷子人很本事,那时医疗条件落后,谁家小孩有个头疼脑热的,找他来,掐指一算,吩咐主家对着东方或西方,在地上划个十字,又划个圆圈把十字圈住,在圆圈上烧纸钱(一种专门用来烧的纸),再用一碗泡有米和茶叶的茶水泼出去。“神灵们吃饱喝足,走远点哈,保佑我家孩子快点好起来!”这样叨念着,看着纸钱飞灰烟灭,然后他让人扯些车前草,鱼腥草,或甜菜芽的根一起煎水喝,有时还会蘸着烧着火的白酒,在病孩身上推来推去。
长此以往,这些找他看病的人到过年时,都会打主意生法子买包糖啊,果子啊到他家拜年,以示重谢,也有人直接给现金酬劳的,据说,他们家每年到了三伏天都会在自家院子里晒人民币,那时没有存款这一说,有钱都放家里,钱多了,会发霉。
小界岭因地处两省交界的分水岭,山多田少,粮食非常欠缺,每年总是要靠国家的救济粮渡春荒,救济粮也是按工分多少分,家里没有劳动力的就分的很少,主要是玉米粉,干红薯片。干红薯片有两种,一种白色的,是生红薯切片晒干的,一种是蒸熟的红薯切片晒干的。
别人家的红薯片总是和米一起煮成干饭,玉米粉总是做馍或锅贴,我奶奶是精打细算的人,不让我们那样做。她非要用红薯片煮稀饭,说是煮稀饭香,玉米粉煮糊糊喝,偶尔做一次玉米粉烙锅饼,吃的我们美滋滋的。
集体所有制的年代,全村人都一起出门干农活,挣工分,不能有其他的想法和做法,否则就是搞“小自由”,就要割“尾巴”,界岭位置独特,山高皇帝远,割资本主义尾巴好像没割到哪儿,有两户人家竟然在家里炸油条、煮稀饭卖,南来北往的过路人爬完一公里多的大陡坡,到了岭上,歇歇脚,喝一碗稀饭,有的还花点钱住一宿,奶奶说,这两家,解放前就是做这生意的。
七十年代初,汉潢公路上拉架子车的很多,从河南往湖北拉的都是载重车,湖北往河南的都是空车。我常常在放学的路上,帮人家推车。
木架子车上堆着高高的货物,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拉缸的,大大小小的瓦缸错落有致堆放在车上,用麻绳左绑右绑,拉车人都是壮汉,黑不溜瞅的,低着头,弓着腰,一步一步往前,拉车绳陷在肩上,肩膀上都勒出了深深的沟,汗水顺着胸脯掉到地上,嘴里喘着粗气,有时还喊着号子,他们都是三五一群,大家互相帮助,你拉我推,一齐帮忙一辆一辆的推到岭上,歇歇脚,擦擦汗,又准备下坡。
每次遇到上坡的拉车人,我们一群小学生总是跟在后面,饶有兴趣地看他们用力拉车,听他们嘴里有节奏的号声,有时帮他们推车,一边推一边还互相调侃,“学习雷锋好榜样!”“学习雷锋好榜样!”。
那长长的大坡,不仅拉车人困难,大汽车走那里也是不容易,特别是载重大货车,爬坡的速度还不如人行的速度快,夜晚,常常有盗贼趁夜色浓重扒车行盗。每年秋天,我大妈经常早起在公路上捡苹果,那是拉往武汉的苹果车,被盗贼割破绳子,割烂袋子,苹果沿路掉的都是。
长坡上到一半处,路边上有个水凼,茶杯大一股泉水往上翻,四季从不断流,夏天清凉可口,冬天水温还腾着白气。过路的人走哪儿,总要掬一捧清泉,或喝或玩耍一会。
小界岭,方寸之地,童年的记忆历历在目,说也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