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江是发源于云贵高原的一条河流,她千流百转,从贵州一直跋涉,最后经由常德注入洞庭湖。沈从文先生的《湘行散记》就是以沅江为主色调的,那别具特色的乌篷船,豪爽建朗的水手,美丽多情的女子,都给读者留下了久久的回味。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洞庭湖的风景及历来文人墨客对她的青睐,为她赢得了许多赞誉。虽然如此,淫雨霏霏之际,那就不仅仅是“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楼”了。洪水泛滥之时,处于沅江下游的常德也就跟着遭殃。于是在常德江北建起了一条防洪大堤,很高,好长。虽然能够防洪,但是这条很高又很长的土坯一方面又影响了市容——犹如一道伤疤,活生生地把整个城市割裂开来。于是这个小城,出现了世界上最长的诗墙——中国常德诗墙——人民智慧的结晶,化腐朽为神奇的光辉典范。常德人民集思广益,请来全国著名的书法家、画家、雕刻家,在防洪大堤上留下了大量字画——主要是诗歌,古今中外都有,重点突出常德的特色——诗歌的国度。常德是有个特定的节日——诗人节的,也是第一个被称为“诗词之市”的城市。诗墙全长6华里,临江而立,楼台点缀,气势恢宏;分《百代沧桑》、《名贤题咏》、《武陵佳致》、《兰芷风华》、《华夏新声》、《五洲撷英》六大篇章,选刻自先秦以来有关常德的诗作和中外名诗1267首;真、行、草、隶、篆集于一墙,精彩纷呈。余光中称它为“诗国长城”、“半部文学史”,我觉得甚是贴切。最喜欢到江边散散步,一边是诗书画一体的诗墙,一边是波光粼粼的沅水,清风徐徐、柳影依依,湖光山色,诗情画意皆入眼来,很是惬意。“有山皆图画,无水不文章。”我很以为然。人在江边走,倒影却在水里摇曳,潇洒自如,欢畅淋漓。抬头平视,德山悠然见之,好像你念头一动,它就来了。山上的文峰塔巍然挺立,苍苍翠翠,或有云雾缭绕,似有人在其间走动,我私下认为这是汉朝或哪个时候的白胡子老人在采药,还携了个小孩童。身在城市而能有此山水之乐,已是怡然,更何况又有诗书画娱耳目,不禁意气风发,得意处登高作赋,临水觞咏,梗直脖子长啸一声,大吼几句,惹得游人频频回首,很是惬意,顿觉大快人心,大慰平生。
江畔有个别致的小亭子——招屈亭,是纪念伟大的诗人屈原的。常德附近有个沧山,不远处有个叫沧浪的地方,我总说要过去看看,却一直没有前往,只是听说以前还有沧水浪水两条小河,现已不复矣。我也一厢地认为,屈原当年濯缨濯足的地方就在常德。招屈亭旁边有个阀门,水位较高,经常有人在那边钓鱼。我有时也会横一竹竿在那垂钓,没有掉到鱼倒没什么,主要是总不下雨——我早就打算好了等下雨了,就可以对他人的纷纷返回嗤之以鼻,摇头晃脑地享受“斜风细雨不须归”的那份潇洒。
诗墙有四个门,依次是排云阁、春申阁、武陵阁、渔父阁。四个阁数武陵阁最繁华,每个晚上都是灯火通明。春申阁有一副对联很有气势,是春申君黄歇写的:
黄金百万欲使英雄皆入毂
虎贲三千不叫秦嬴独称王
那些字我看不怎么懂,半看半猜,勉勉强强凑合着,所以一直记不得,不知对不对。现在常德还流传着春申保国的典故。对于叱诧一时的春申君最终死于李园之手,我觉得很遗憾。现在诗墙还有一首唐朝诗人张祜的《感春申君》:
薄俗何心议感恩,谄容卑迹赖君门。
春申还道三千客,寂默无人杀李园。
不过正如太史公所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说起来也是他咎由自取。春申君的坟墓就在常德,朋友邀我前往寻幽,可我一直没有去,可能是自己对黄歇不佩服的原由。
去得最多的是渔父阁,那里比较幽静,可以躺在江边的小草花丛里,手卧一卷,慢慢品读,或是看着天际的白云,飞翔的小鸟,想着心底的事,或是干脆什么都不想,只是那么看着。有时会有驾一叶扁舟,戴着斗笠,悠闲地撑着竹竿的渔父出现在画面里。(在我的想像中,阏泽献诈降书时也是这番打扮。)有的船头还傲然站着几只鸬鹚,渔父一吆喝,它们就纷纷钻入水中,过不了一会儿,又把头钻出水面,扑腾扑腾地响着,邀功似的。到了晚上又是另一番滋味。月光如泄,平铺江面,如纱似雾,飘飘渺渺,如龙蛇般游走,甚是磅礴;又似下月的婵娥,香纱轻舞,柔致动人。白天可赏有情之近水遥山,晚上可享无价之清风明月。人生之乐岂有过于此乎。
最喜欢的倒是排云阁。刘禹锡有一首《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我觉得这首很好,经常想起。
常德人民为了纪念他们历史上的太守,取他诗中的“排云”二字为此阁命名。
诗墙上刻有刘禹锡的《竹枝词》二首其一: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还有情。
这首诗是诗人学习常德丝弦创造出来的,清新质朴,真率自然,既是“阳春白雪”,又是“下里巴人”,既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又有很高的艺术品位。
我离开的时候,诗墙正在翻新,把大堤加固,增高,上面的诗刷了一层金灿灿的漆,更显光彩照人。又建了些廊檐,有的地方已是“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翔丹,下临无地”了。
不知道现在建得怎么样了。
2006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