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去世2年多了,至今依旧是我心里过不去的痛点,不忍回忆,害怕回忆太细腻,害怕我情不自禁地掉泪。在外公身体每况愈下的最后几个月,我曾想给他写封信,告诉他我有多么爱他,但是最终没有写,主要是担心他看了之后会激动,更会难过。
外公是识字的,而且写得一手好字,我想现在才来感恩,虽有些晚,但我想他能看到吧。
外公出生于上世纪40年代,虽然从小读书很好,但是由于家庭成分原因,到初中毕业就不得不回家了,可是他的记性很好,学过的知识从来没忘记,直到我大学毕业后还经常要跟我比拼背诵《木兰诗》,他能一字不差得背诵出来,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外公经历了新中国成立前后的那几十年的苦难,年轻时被征去开渠挖河,整年整月地远离家乡,后来回来开过榨油坊,收过棉花,卖过甘蔗,因为有这些辛酸的过往,才在后来住上楼房、用上冰箱、坐上汽车的日子倍感珍惜,他总是家里最“小气”的人,天不黑到看不见是决不允许开灯的,坐在这间屋子里是决不允许那间屋子空亮着灯的,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总是会板着脸严厉地说叨几句,我挺怕外公的说叨,所以也自然而然地养成了随手关灯的好习惯。
外公家离我家约莫10里路,小学时,我在家里读书,因为爸爸在江南工作,平日里就妈妈一人带我,外公心疼妈妈既要种地又要照顾我,经常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旁边挂着个篮筐来我家,篮筐里总是装着外婆外公在家赶制的时令菜,青蒿团、粽子、桂花花生汤圆,还有“有心留到臭”的水果,树上结的仅有的两只水蜜桃、几串枇杷也只带给我吃。每次放学回家,饿疯了的我打开碗柜看到这样的食物,就猜中是外公来过。
小学时的周末都是在外公家度过的,妈妈在周五白天就先过去,而每周五下午外公总是早早地守在校门口等我放学,坐在他自行车前杠上,我总是特别安稳,不过也偶有“害怕”,外公喜欢拿他下巴顶我头顶,在磕碰中他的上下牙发出“嘎嘣”的声响,然后我便缩起头,他就哈哈大笑起来,这样的场景打破了10里路的无聊。
周六上午,外公总是赶早去乡里菜市场秤肉卖鱼,等我起床时,总看见外公手里拎着早已开肠破肚的鱼,笑盈盈地说这是给“好吃宝儿”准备的,这个“好吃宝儿”就是我。
在外婆家的周末时光最是短暂,我不想回家上学,周日总是哭着赖着不回家,外公总会摆摆手说,“别回去了,明天早上我送你上学”。好多次冬天的清晨,到学校门口时,外公总是鼻尖总是冻得通红,流着清鼻涕,麻溜地朝旁边醒下鼻子,然后开始给我卸厚外衣、帽子和手套,装进包里挂在车龙头上,催促我赶紧进学校,又不忘叮嘱我好好读书,我走了几步再回头便看见他轻松地拎起车身调转方向,双脚一踮上车骑走了。
感恩童年的时光里,外公的疼爱。
后来,上了初中、高中,直到大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如果妈妈没空到车站接我,那么必定是外公来,电瓶车早已替代了自行车,他骑坐在电瓶车上,等在公共汽车停靠点,一下车我总能一眼看到他。从我记事起外公就一直很瘦,坐在他不大的电瓶车后座,我清晰地看到他背上的骨头轮廓,最小号男式衬衫穿在他身上总是空荡荡地挂着,我忍不住要求换他来骑车,但是他从来不肯,也许在他眼里,我永远是需要他保护和照顾的小外孙女,从未长大。
工作后的第二年,外公身体不好来城里检查,因身体瘦弱经不起折腾,没能做确诊,但相关的检查能证明他病得不轻。那天回宿舍,我就哭了。
所幸家人一直没跟他提起过病情,就这样他也挨过了5年左右。在这5年中,外公身体每况愈下,渐渐地他不能下地干活了,只能在家里走走,后来甚至连房间都不出了,他身体脆弱得没有一点抵抗力。他变得爱念叨我,总是问外婆或者妈妈,我什么时候回家。每次回家他都兴奋得像个孩子,我陪他说说话,讲讲工作和生活,他教导我工作上要不怕吃苦,不怕吃亏,和人相处要谦和,不怕强凌弱。他说他最担心还是我找对象的事情,怕我找不到好人家。每次说到这里,他总是满眼怜爱和忧伤,双手在被子上抓捏,然后拿起面纸擦眼角,我知道他是哭了。
怕他平日寂寞,给他带回一本《大清相国》,他看完后还跟我交流主角陈廷敬的为人、为官之道。怕他想念我,我把IPAD带回去,装上微信APP,让妈妈每晚打开,让外公和我视频聊天。
外公去世前,因病情加重又来城里,那时我和我杨认识不到半年,杨去医院看望外公时,外公虽插着氧气管不能说话,但还是用尽力气双手握住了杨的手摇了两下,点点头,又朝我看来,艰难地想挤出笑容。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外公见到了我未来的那一位,他满意、心安。
写着写着,从幼年到而今,我没有提到对外公的感恩,倒像是对他的回忆和怀念,鼠标旁的几团浸湿的纸巾静静陪伴着我写完以上的文字,回忆和怀念里寄予着我无尽的感恩和思念。
现在,每次回家,到家后便会拿出带回的水果或点心,来到堂屋,供奉在外公的照片前,说一句“外公我回来了”,走的时候我也总不忘去说一声我走了,并告诉他下次何时回来。招呼的方式依旧如他在世时一样。也许只有这种方式,我才觉得外公没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