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何许人?”
“我属于那种力的一部分,它总想作恶,却又总施善于人。”
——歌德《浮士德》
大师与玛格丽特悄无声息的死在莫斯科不被人关注的一隅,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一切都平静的如同每天升起的太阳,早晨歌唱的小鸟,每天路过市场的妇女们。
只是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每到满月这天傍晚时分必然要离开家到牧首湖畔来,月光飞溅中看见他在精神病院的邻居携手一名无比秀美的妇女,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会结束。于是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心绪宁静,身体健康,谁都不会来惊扰他。
当然,假如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和柏辽兹·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没有在某个炎热的黄昏来到牧首湖畔,没有谈论上帝与恶魔是否真的存在,如果沃兰德没有与他们攀谈,如果安奴什卡的葵花籽油没有漏在地上,如果火车没有出发……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一切就都真的会结束。
但原定于“格里鲍耶陀夫之家”的莫斯科文联会议终究没有开成,沃兰德和他的仆人们住进了斯乔帕的屋子,穿着格子衫的卡洛维夫和大黑猫阿扎泽勒用与剧场经理签订的魔术表演协议提前支取了薪水,伊万·尼古拉耶维奇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裳被送去了精神病院,荒诞不羁的魔术演出在女人们惊喜的免费换衣秀和乱纷纷的内幕大揭露之后蔓延到了街头,钞票们被包裹着递交上去却变成了树叶和糖纸,办公室的人们无法自抑的加入了集体大合唱的美妙旋律,然后,终于,所有的出发都到达了必然的终点,错综复杂的线条们汇集成了一个指向明确的符号。大师在夜里,朝着新来的诗人伊万·尼古拉耶维奇露出了微笑。
一切都显得那么混乱,随心所欲,像列车脱轨,惊慌失措。虚伪而狡猾的人们试探着对方,急功好利,胆小如鼠,贪欲无底的嘴巴永远吐露着规规矩矩的友好与礼貌,这本书的上半部分没有主角,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来将会到哪里去的仆人们拥簇在沃兰德的周围恣意的胡闹了一半的页码。其间,伊万孤独的扮演着远征军,中邪一般从牧守湖畔路过民居穿越马路抬着圣像一路跋涉到了精神病院,然后,他在月光照耀的夜里倾听了大师内心的痛苦,而那圣洁美丽的玛格丽特在失魂落魄的绝望中孤投一掷接受了陌生的邀请,离开了富足而贫瘠的小楼和闷头只知道工作的丈夫,赤裸着发光的身子,骑在扫帚上,成为了沃兰德宴会的女主人。
耶稣温和的同彼拉多对话了四分之一的页码,穿越时空的真相出现在大师的著作之中,耗尽了心血的文章成为莫斯科文联的评论家们解放思想破除封建迷信的前沿阵地,然后,稿子成为石沉大海的嘲笑,在被壁炉的火舌舔舐之前幸免于玛格丽特忠贞而坚决的双手。
这是一个奇幻而诡异的故事,不同于布尔加科夫以往的作品,那些异想天开的嘲讽和捉弄,小剧场上软硬兼施要求人们上缴外币和财富的桥段,大合唱的洪流中人们坐在开往精神病院的车上无奈的按照节奏演绎完美音色,荒诞的前奏,热闹的过场,真实的爱情故事,梦幻般的传奇酒会,结尾,写出了真相的大师最终与玛格丽特在魔鬼沃兰德的照看下离开人间。
我仍旧无法形容自己对这本书的感觉,尽管我越来越喜欢这本书,初看时的荒唐,再看时的嬉笑怒骂,渐渐的从那些跳脱、讥笑、捣蛋的文字中,感受到深深的悲伤和疼痛。那些作家们聚集在一起,为争取度假胜地的休假名额执着斗争,为了获得住房指标而互相佩戴污浊的高帽和贿赂,他们侃侃而谈,吃着比外面市价便宜十倍的珍馐佳肴,在依稀的烛光中起舞,彼此歌颂不存在的功绩,用充满了同志友爱的词汇搭建了一座沉默的通天塔。大师与玛格丽特与故事前半段的喧闹如此隔阂,即使有着因果缘由,仍是两个世界。他们两个人依偎在孤独的地下室,炉火温暖,文字们被一个一个认真而虔诚的写出,然后,再由玛格丽特带着崇敬而激动的心情一个字一个字的轻声诵读,多美好,两颗心灵的诚挚、单纯的互相爱恋。而,那场报纸上的口水仗打垮了大师的心,那些洁净的文字被一个个攻击、亵渎,最终,失去了它们在尘世的价值。
它们可以一分不值,可以重似生命。玛格丽特热爱着大师,热爱着大师的文字。她从没有失去信心,她憎恨那些不识货的莫斯科文联成员。她要拯救她的大师,于是,她听从了建议,辛辛苦苦的维持着宴会女主人的礼仪,她祈求与自己的心上人永远在一起,于是伊万听到了大师的死讯,知道在某个堆满了华丽衣衫的高档小楼里,一位伟大的女士也离开了世界。
在一切都结束之前,耶稣高兴的穿越了时间长河,欣喜于他和彼拉多的对话被忠实的记录下来,他知道大师是对的,但,大师却不能到他那里去。是的,不能。而彼拉多仍旧与耶稣喋喋不休的证明着自己没有下令杀死面前的这个异乡人。
如果这就是结束,不如,一切都没有发生。